我对网络文学的看法
——答文学报陈竞问
问：请问您研究网络文学多少年了？最初关注这一“文学样式”（不知您是否同意这种说法）的动因？主要侧重于对其什么层面的研究？
葛红兵：我关注这个问题接近10年，1999年初我开始关注网络文学，2000年我获得了上海市教委的《网络文学研究》项目资助，2001年我把我的网络文学研究成果放进了我主编的《文学概论通用教程》，我第一个把网络文学理论放进了文艺理论教材，是认为——网络文学会成为文学的新生点，将和纸面文学平分天下，当然，也会成为中国文艺理论研究不可回避的重要领域。“样式”一词，从一般的媒体传播的角度，我觉得用也无妨，网络文学是“文学样式”。但是，严格地，从学术概念的角度来说，我用这样一个提法：“网络文学”是继“口传文学”、“纸面文学”之后文学发展第三阶段主导性“历史形式”。我的研究主要侧重于网络文学理论和网络文学批评。我曾经主编过《新世纪网络文学作品精选》（4册），主持过《网络文学研究》项目。
问：十年来，您觉得网络文学经历了几个阶段的变化，每阶段的主要特点和代表人物及主要风格是什么？
葛红兵：一、上网文学阶段。这个阶段主要是传统直面文学作家把自己的作品搬到网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代表作家，多数纸面文学作家，这个时候都触网了，王蒙、苏童、贾平凹等都或主动或被动地“无偿”地献上了网，最近部分作家意识到网站用他们是有利可谋的，他们开始网络维权，这种情况有所改变，他们不再被看做“网络作家”，而是被重新看做是纸面文学著名作家收到特别的版税尊重。二、上网文学阶段。这个阶段的代表是安妮宝贝、宁财神等。而两个重要人物分别是蔡智恒和慕容雪村。这个阶段的网络文学的特点可以用蔡智恒的话来概括：网络小说不一定要写网络，写网络的也不一定是网络小说。在他看来，网络小说与传统小说与其说是题材的区别，还不如说是人（指作者）的区别：第一，年轻；第二，业余；第三，是其所受的影响熏陶完全不同。而这个阶段在大陆的高潮应该归结于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慕容因为该小说创造了“上网文学”最高的点击率并成为2003年中国网络风云人物。在我看来，这个阶段网络文学还没有获得自己特殊的内在的形式特征（没有内在规定性），网络对于这些作家来说只是传播手段，是他们成名的途径，之后，他们大多都淡出了网络创作，而是皈依了纸面文学，他们当中有些人如安妮宝贝甚至后来拒绝承认自己是网络作家，觉得承认自己的网络作家是丢份的事儿，他们非常渴望主流文学界的认可，对主流批评家的评论，主流文学期刊的发稿非常渴盼。三、网化文学阶段。这个阶段网络文学摆脱了BBS论坛，或者文学网站驻站作家的情况，网上出现了“博客”这样一种专门的“网络文学”载体，作家获得了个人在网上的独立传播渠道。一批知名作家、网络作家开始受邀在Sina开博客，他们重视直接为网络首发而创作“博文”，部分作家开始和网站分享访问量带来的“利润”，这个方面的典型作家是徐静蕾。同时出现了专门的文学网站，典型的代表是“起点中文网”，起点对网络文学的贡献是创世纪式的——网络文学终于摆脱了纸面文学而独立，它拥有了自己的版权收益模式——点击付费阅读模式，起点制造了不少百万富翁级的作家，我把这些人定义为“起点作家群”，这批人非常了不起，他们不仅创造了网络文学点击神话，在网络文学类型创新上也表现了极大的创造力，玄幻、架空、灵异、仙侠等小说新类型都是他们创造的结果。目前他们还没有得到主流文学界的认可，他们已经不像“上网”文学阶段的作家那样重视主流文学界的看法，他们甚至有点儿不屑于主流文学界对话。四、网话文学阶段。我觉得起点模式、博客文学等等还不是网络文学的终极样态，未来可能出现充分发挥网络写作魅力，直接采用多媒体技术创作，实现创作语汇的“网话”化的新的“网话文学”，目前这个方面的探索还不多，我本人尝试在我的博客上写过一部“视频小说”（《高贵的哑巴》），我想未来，随着网络技术的越来越发达，这方面的探索可能是无穷的。
问：我们说网络文学诞生了一批后来被主流文坛认可并取得较高知名度的作家，也就是从网络文学起家的作家，比如安妮宝贝、慕容雪村。类似与此的作家还有哪些？
葛红兵：一般说来，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作家都值得品读。目前，我比较重视的博客作家有张静蕾、韩寒等，他们的博客文体很有研究的价值：生活化、连续性、私人性和公共性有机结合，等等，博客传播对当代文学、文化的影响，等等。而我更加重视的是我定义的“起点作家群”作家，需要指出的是，他们和安妮宝贝等是完全不同的作家。他们是一批真正的网居作家，事实上，我觉得网络文学的历史应该从他们才正式开始，他们的出现让此前的网络文学历史成了“史前史”。他们有文学类型创新能力，有极强的长篇结构能力（充分借鉴了章回体中国长篇小说的民族样式，又做了网话处理）……
问：最初的网络文学作品在严格意义上跟严肃文学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利用了网络这一载体。当时，网络文学对传统文学的冲击和影响在哪些方面，有没有具体的现象或例子可以介绍？
葛红兵：一、文学新大众化局面的形成。它打破了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专业文学和业余文学传统的地位等级秩序，实现了文学的平民化、大众化。网络文学是真正的大众写、大众看、大众传播的文学。它对严肃文学、专业文学构成严重冲击，纸面文学刊物订数的下滑和网络文学的冲击有关。以前那种以杂志、出版社为平台的文学,现在变成了大众的以大众媒介为主导的文学。参与的人扩大了。无论是读者还是作者都扩大了。文学的精神平民化了。另一方面，未来，也许，纸面文学将越来越高端化——它成为少数文化贵族的精神圣地。文学上的雅俗二分法将越来越明显。高贵的高雅的,搞得越来越高贵高雅。而越来越多的读者和作者,可能和他们分道扬镳去新媒体上发布和接受他们的另一种"文学"。二、教育的文学到娱乐的文学。去精英化之后的文学,更加倾向于是精神的抚慰,而不是精神的锻造。大众更愿意把文学看做是精神快餐,而不是圣餐。事实上文学多数情况不能担当圣餐的角色，把文学当圣餐的看法，是对读者的矮化——读者是精神上不能独立，没有精神品格需要别人来锻造的人，这种对大众的整体性看法，是错误的，对文学有百害二无一例。要求文学家做大众导师，或者要求读者把文学家当作导师的做法，将来将会证明是非常要不得的错误做法。我当然不是说，文学不要高标，我只是说：越是高标的伟大的文学就越是低调的。文学可能会逐渐地是其所是。三、文学正逐步丧失主流人文艺术样式的地位。影视是当今最主流的艺术样式。这个我们不能不体察。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个现象,但这是事实。很多人把纸面杂志的衰败堪称是杂志编辑思路的问题、文学观念的问题,我不这么看,这是艺术媒介发展的必然结果。今天的主流样式不是纸面文学，当然也不是网络文学,没有办法,谁也不能力挽狂澜。比如,如果你是一个京剧艺术家,你不能要求大家不看电影来戏院看你的京剧,反过来,你的京剧再怎么改也到不了电影那个市场量。网络文学不可能拯救文学——它不是来让文学的地位更高，它只能让文学适得其所。它带来的文学的大众化就是这个趋势的证明。
问：十年前，安妮宝贝、李寻欢、宁财神等人各自引领着一种创作风格，并使读者牢牢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十年后的今天，进行网络文学创作的人数不胜数，门类也很多，可鲜有名字让读者深记。这种变化的根由您认为是什么？您认为十年前后网络文学最大的区别在哪儿（有人认为是从自娱自乐到无限商机的变化）？
葛红兵：十年前的网络作家被人们记住，是且仅仅因为他们是十年前的；而今天的网络作家还没有被记住，是且仅仅因为他们是今天的。他们注定要在十年后才能被记住——记住这个词本身就是过去式的么。区别：一个史前史，一个是正在发生的真实历史。
问：十年的发展，您认为网络文学在文学层面有哪些重要贡献，我们该如何认识？
葛红兵：一、文学传播方式得到了革命性的革新，文学传播更为自由、快捷、广泛。二、文学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文学创作的人员更多了，作品数量更多。三、文学内在创新力得到解放，新的文学类型（尤其是小说类型）不断涌现。
问： 网络文学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及前景？
葛红兵：网络文学面临所有的问题都是文学所面临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文学所要面对的各种问题，网络文学都要面对，如精神品格的问题，创作态度的问题，等等。但是，网络文学也面临自己独特的问题：历史太短无法定性的问题；缺乏理论和批评关注的问题；版权和版税制度还不完善的问题；传播因缺乏评价和编审体制而出现的中鱼龙混杂的问题，等等。我很看好网络文学的未来：网络文学的未来，就是文学的未来。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它将和纸面文学并存，也会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它会不如或者看起来不如纸面文学高端，但是，纸面文学可以走到哪里去，我们是可以看得到的，而网络文学能走到哪里，我们却是看不到的，由此，我对网络文学寄予的希望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