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细雨,迟起。
其实,昨晚躺在床上时,听着雨打窗棂,心里就有了一份释然,心里就已经预备好了今早的迟起。
下雨的双休,不用急急忙忙吃早餐,不用操心上班迟到,尽可睡个安稳觉。
今早虽然起得迟,却没赖多久的床。
昨晚确实睡得很沉。我似乎很喜欢在风雨的春晚入睡。听着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闻着清新的草木香气,想着风雨落花的心事,虽然有些隐约的感伤,但心底还是由衷的欢喜。
天晴的时候,心总会不由自主的在春风里私奔。百花吐艳,春色万千,而自己却只能独守一隅。听说武大的樱花正盛,婺源的春色正美,而自己却营营走马,身如转蓬。如此,便不免有些失落与怅憾。
雨天,纵是花自飘零水自流,大家也大都只能收束春心,安坐小楼。我想,此时,在春色面前,大家应当是平等的。
(二)
雨天,要想收束春心,其实也难。总有某些情愫,如新插的春柳一样,在潮润的气息中,会萌出白花花的根芽。
早上醒后,躺在床上,想起之前与同事商定好的种树的事,便起床,洗漱,撑伞,出门。
坐上公交,出了市区,奔赴园艺场。
车窗外,斜风细雨。路旁的樟树,新绿层叠。不时有一株株开满白花的梧桐从眼前闪过。新绿掩映的村子,楼房,瓦房,凌檐的梧桐花,古樟,竹丛,谢花的桃树,轮番向车后涌去。
此时的田野是最美的。菜花已谢,田野中一方方的金黄,已变成菜荚青青。田野,放眼四望,到处草色青芜,春牛散漫。不时有农夫穿着雨衣,系着油纸,挥着牛鞭,在雨中春耕。
正月正半年,二月搞秧田。农历二月,正是春耕春播之时。虽是春雨霏霏,但农时不敢耽搁,万顷绿田还在等着二月的铁犁。
春耕,于耕夫而言,意味着辛苦忙碌。对于闲人而言,却是一种美好的诗意。细雨,斜风,耕夫,春牛,行走在二月的背景上,忙碌在乡野的春天里。即使泥水,也有花草的香味,也是故乡的气息。
买花载酒长安市,又怎及,家山见桃李。
人在异乡,哪怕是熙熙攘攘的都市,每到桃李花开,都会无端升起一缕乡愁。这乡愁往往是与春愁混合在一起的,就像故乡的炊烟飘散在春雨里,朦胧往来,氤氲不绝。
行走在城市的春风里,看见柳色青青,桃红李白,常常想,要是这依依杨柳垂在故乡的池塘,要是这桃李开在故乡自家的屋檐旁,那该多好!
因而常想,在春天,不如归去,回故乡种树。在老家庭前种满桃李,在屋后的小溪边插满杨柳。也常梦见,母亲坐在门前的桃花下微笑,梦见父亲春耕回来,把牛系在屋后的柳树下。
故乡虽不遥远,可而今老大,却不敢轻易回了。因为某些未了的心事,羞回故乡,也怕见了父母。
我自心头千万绪,故乡隔我路几重。虽然如此,可即便在夜里,也总有一条通往故乡的路,清晰的铺展在心头;即便在梦里,也一回回在门前屋后,种桃插柳。
植树,是一个春梦。回家,是一种隐痛。
(三)
于是,便计划在这个春天,在自己楼下种树。
楼下的草坪中栽有桂花、茶花、海桐。原本也栽有两株桃树的。可胶瘤病,让桃树都枯死了。因而楼下的草坪常显得树稀草盛,花事不勤。
之前咨询了一个园艺场的朋友,告知桃李已花开叶裁,已不适宜栽种,唯有桔柚正是时候。
其实,我是喜欢桔柚的。以前,故乡是种红桔的。村前村后,河滩洲上都是桔林。桔树开花时,甜香飘满河两岸。记忆中,在风雨后的早晨,屋后高高的桔树的落花,总像细雪一样落满瓦垄。有些花瓣甚至穿过的窗户,被风吹进了卧室。
桔花香,伴随着我年少的时光。桔花香,也曾是故乡最美的模样。
(四)
到达园艺场,已近中午。便在小店用餐。小店临街搭了个雨棚,两端通透,凌驾于行道之上,作了一个简易炒菜之处。
树上的落花、雨滴落在雨棚上,簌簌作响。
忽见一八哥飞至案头,又绕炒菜师傅低飞一周而去,甚是惊异。少顷,隔壁一年长理发师逡入店中,忽见其肩头有一八哥正左右顾盼。顿然了悟。
与理发师闲谈中得知,此八哥自黄口之时掏来喂养,与邻舍皆熟,常径自飞入邻家。喜食肉,因而常飞至这小炒店案头、餐桌啄食。
正说话间,也许主人在旁,也许看我还善良,八哥竟然飞到了我桌上。我便从盘中夹一块炒蛋,轻轻放在桌上,这八哥果然不怕人,竟然跳过来啄食。
这不禁触动了我年少时养鸟的记忆。
小时,我养过鸽子,养过麻雀。刚孵出来的麻雀全身裸露无毛,喂些米饭,大多养不过三五天便会死去。成年的麻雀性躁,养不过隔夜便会自己撞死。
甚至又一次父亲从河滩上自家红桔树上捉到一只黄口布谷。带回来后,我便每天喂食菜籽,竟然长到了羽毛丰满。可惜在一个晚上被谁家的野猫给咬死了。
最难忘的是曾和堂兄一块养过一只八哥。那时我们几家都住在祖屋里。那八哥也是春天时从小捉来的。每天放学后我和堂兄都会去小溪捞些小鱼,或去田间捉小青蛙来喂养八哥。后来又听人说,将八哥的舌头剪短了一些,据说这样便会学说人话。于是,经常有事没事地教八哥说话,于是,八哥还真像模像样地学会了几句人话。
喂八哥,教八哥说话,是那时最快乐的时光了。
后来,八哥试飞了。经常飞上老屋天井上方的屋檐,待一阵,又飞下来。后来八哥羽翼丰满了,会飞到隔壁人家的屋顶上去,有时要叫唤好久才回来。最终,有一天,那只八哥再也没有飞回来。有人说,看见它飞到村后的那棵古樟上去了。那古樟上面有一大群八哥。
那段日子,是我最伤心的时候了。
(五)
吃过饭,到苗圃。天上仍是细雨霏霏。苗圃中正忙得热火朝天,挖苗,绑扎,挑上路肩。原来一外地客商正在购买桔树苗。
我亦请工人帮我选苗,挖好,扛至路肩。再请来三轮车,运到公路边。然后,坐车,带着树苗,回城。
到家,雨停,日出。于是将树苗,分与同事邻舍,自己留一部分。
然后,挖坑,运土,栽树,浇水,剪枝。两排桔柚便在春风里招摇。
夜里,虽然浑身酸累,可心却是欢喜的。虽然不是家山种桃李,可植树的梦,毕竟也算有了个折中。
我知道,我种下的不仅仅是几株树,更是春天的几许情怀。
窗外,淡云往来,月影朦胧。
听说明日又有风雨。可明日即便春风春雨满小楼,我已不忧。一些乡愁,已被我移栽在了楼前,一些念想将会盛开在明日的枝头。
明年,等到柳绿桃红,我将在桔花香里,枕着春风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