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四届华表奖颁奖晚会上，影星袁立以一款露出丁字内裤的蕾丝礼服一时震惊网络。蕾丝，是近一年时尚界的新宠。以前的时尚界，蕾丝仅仅作为一种修饰物，镶嵌在女性衣服的领口、袖边、裙摆，如今则从修饰的边缘直驱中心，整块整块的蕾丝，大幅度的覆盖在女性肉体上，宛若第二层肌肤，将女性的躯体打造成一株会移动的植物：婀娜多姿，如花如蕾，似藤似蔓。在蕾丝礼服的修辞下，女人如花这一古老命题演变为女人如繁花，从而将女性躯体的情色化再次推向极致。
蕾丝衣料对女性躯体的装饰作用，与纹身对男性身体的修饰有着相近的作用。纹身是一种以肌肤为文本的身体语言，在北宋末期最为鼎盛，彼时的人们称纹身为花绣。纹身在宋末的流行与情色无关，与民间蓄意反抗官方的政治意识形态有关。宋时官方在有罪之人的脸颊上刺以丑陋的黑字，作为终身无法洗刷的羞辱标志，民间称之为打金印。底层为了反抗这等身体上的耻辱，不怕痛的江湖艺人、草根游民专门找好的花绣大师在自己的身体上铭刻龙、虎、豹等等凶猛的悍兽。
这一流风，上至国家将领，下至民间大众，一度甚至影响到身强体壮的游民们的职业。历史上著名的爱国主义神话岳母刺字，便诞生于这一时间段。岳飞背上的“精忠报国”便因家贫无钱找花绣大师，岳母DIY一把的纹身杰作。而当时富户人家寻找帮闲，多寻裤管高挽，两条大腿上纹满各种图案的汉子以壮声威（宋人称之为花腿马）。彼时纹身之盛况，由此可见一斑。这是身体的政治经济学：官方将金印打在脸上，民间将虎豹纹在身上。官方的纹刺丑陋不堪，民间的纹身美轮美奂。官方纹刺的是羞辱，民间铭刻的是颂扬。江湖汉子们满身的花绣在说话，在炫耀，在挑衅。它成为一种反抗者的身份符码，便于在芸芸众生中互相识别，歃血为盟。譬如《水浒传》中的浪子燕青，便因一身好花绣而蜚声江湖。燕青身上的好花绣，是他行走江湖最为直接的身体名片。
纹身是一种以钢针为笔肌肤为底的刺绣艺术，蕾丝则是一种轻盈的布料镂空技术。纹身多半属于男人，蕾丝多半属于女性。纹身在男性身上体现的是反抗者的凶猛，蕾丝在女性身体上呈现的则是情色式的诱惑。大多数女性渴慕美丽而绚烂的纹身，因它看上去就像女性的第二层肌肤。但女性惧怕针刺的疼痛，更惧怕一生只穿一件花纹恒久不变的衣服，那对她们而言是最为恐怖的酷刑。福音就此出现了，贴身蕾丝衣料使渴慕花纹满身的女性们陶醉痴迷，它使时尚女性既免于恒久之苦，又赶了潮流之俏，既免于针刑的疼痛，又获得臆想中的丰姿。以最低成本获得最高收益，是时尚的一贯逻辑，更是女性身体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则。
众所周知，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女人如花是一种含蓄的情色隐喻，只要不点破，女人都会以别人赞美自己如花而欣喜。时尚界用整块蕾丝布料打理衣服，是将女性整个躯体情色化的手段。与网格丝袜网格面纱相类，蕾丝的若隐若现欲遮还羞，皆是将女性肌肤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情色区域的手法。每一块肌肤都是诱人的。每一个分割开的小空间都是一朵含苞的花蕾。每一个小方格都是一个情色秘密。以前女性礼服上轻淡的蕾丝点缀，无非在腼腆的暗示观看者，穿者的躯体是一朵即将开放的花蕾，它含苞待放矜持娴雅。如今满身蕾丝音乐的复调般在女性肉体上高歌，则在告诉观看者，穿者的躯体是一棵正在盛放的花树，它傲视群雄招蜂引蝶。穿蕾丝礼服的女性属于所有观看者，而非某一个观看者。她在诱惑所有人，而非某一个人。她是完全开放的，大家都可以来采蜜。这才是蕾丝礼服的真正奥秘，也是女性在情色上极度迎合男权意识从而更好的颠覆男权意识形态的秘密。
影星袁立在华表奖颁奖晚会上穿衣的失败，不在于大众所言的伤风败俗：她露出了那条丁字内裤。而在于那条丁字内裤宛若平滑胴体上的凸起物，它堂而皇之的呈现了。它的出现，摧毁了蕾丝礼服的整体喻意。那条内裤怪物般的凸起，自我指涉，自我纠错，令整个躯体丧失了花树的隐喻。满身蕾丝在告诉人们：我是一棵花树，我每一寸肌肤皆是花朵。那条内裤却在呐喊：花仅仅在这里。它就在我的遮羞布里，有且只有一朵！这是一与繁多，具体与模糊，部分与整体的冲突。它不但改写了蕾丝礼服潜在的情色诱惑，还将优雅转变为粗鄙，将迷醉挪换为赤裸，将情色点的过剩直降为情色点的匮乏，它破坏了时尚运转的根本逻辑。这样的穿衣风格，本质上伤害的不是民众约定成俗的审美道德，而是时尚中身体如何运转的经济规则，它注定是一次穿衣上的败局。
本文图片皆来自互联网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