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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權素詩話·綺霞軒詩話(秋夢)

民權素詩話·綺霞軒詩話(秋夢) 蔣箸超

詠物詩之有寄託者,如吾鄉商麓原先生。《詠秋燕》云:“遨遊京國計全非,王謝堂前故侶稀。絮語梁間猶刺刺,離情江上轉依依。小樓欲雨尋春過,深巷無人帶月飛。雲水萬重須道遠,長安雖好不如歸。”“烏衣門巷是家鄉,衰草離離塞路荒。不盡春江思舊雨,那堪秋水傍斜陽。關心簾箔身如寄,瞥目鶯花夢易涼。自顧紅襟毛羽敝,問儂底事一身忙。”“曾記斜飛萬綠新,無端棖觸也傷春。歸來村路迷黃葉,夢入江洲冷白蘋。搖落情深緣作客,炎涼閱盡奈依人。海梁玳瑁雙棲穩,不向繁華踏軟塵。”客中況味,慨乎言之。先生名書浚,為“杉湖十子。之一。其詩可傳者甚多,惜餘不復記憶耳。

龍翰臣先生《詠春柳》三律云:“昨夜東風展翠條,江南江北路迢迢。曾憐瘦影披寒渚,又寫濃痕上板橋。齊殿風流猶在眼,楚宮婀娜半垂腰。誰知鎮日濃煙裡,一例春愁鎖未消。”“綠水紅橋舊夢非,柔絲宛地忽依依。年光惜別歌《金縷》,眉黛嬌春試舞衣。殘月曉風人已去,碧波新草燕初飛。陌頭不是鶯花好,綰住長條未得歸。”“清明村店酒旗斜,漠漠青堤間白沙。隔岸馬聲嘶遠道,臨風鶯語喚誰家。戍樓望斷芳菲節,江水生憎泛白花。惆悵渭城攀折處,離愁應比去時加。”數詩神味風韻,不減漁洋,特春蘭秋菊,各殊其致耳。

詩詞有用俗字而愈傳神者,稼軒詞中,往往見之。《倚晴樓詩餘》中,亦有《蝶戀花》一闋云:“客衣單,人影悄。越是天涯,越是秋來早。雨雨風風增懊惱。越是黃昏,越是蟲聲鬧。別情濃,歸夢渺。越是思家,越是鄉書少。一幅疏簾寒料峭。越是銷魂,越是燈殘了。”一闋之中“越是”二字凡八見,而愈用愈靈活,愈疊愈悲感。以視浪用俗字而不知揀擇者,真所謂毫釐千里矣。

嘗見《余墨偶談》中,《詠詩魂》一律云:“一縷爐煙尚未消,酒痕燈影夜迢迢。輕盈每向花前斷,縹渺還從月下招。或共離懷吟碧草,偶隨清夢度紅橋。梅花詠罷香侵骨,細管銀箋淡淡描。”描寫“魂”字,運思入微。餘仿其意,作《花魂》一律云:“一縷飄零繞錦幃,漫尋柳色鬥芳菲。黯然銷處愁蜂采,偶爾離時化蝶飛。驚向風前容易斷,招從雨後總難歸。辦香焫盡何曾返,玉砌雕闌又夕暉。”噫!千古名花,飄零黃土,香魂渺渺,恨也何如!難尋返魂之香,聊譜招魂之曲。花神有知,當亦黯然魂銷矣。

作詩限韻,餘雅不喜。因有時韻與題相鑿枘,頗難牽合也。猶記《隨園詩話》中,有詠蝶二句云:“有時飛到江邊去,跟過賣花人上船。”真匪夷所思。一日余與內弟張筠士談及,頗欲效顰。因擬二題共詠,詠魚押“山”字,詠雞押“波”字。余詩先成,《詠魚》云:“濠梁流水碧潺潺,戲藻噓萍意自閑。避世早知高處險,幽人何苦尚漁山。”《詠雞》云:“棲塒莫問夜如何,壯士軍中尚枕戈,茅店一聲天未曙,浮雲如水月如波。”錄成覆視一周,而筠士之詩亦成矣。《詠魚》云:“圉圉洋洋豈等閒,揚髻常在碧波間。幾時乘浪來東海,也睹蓬瀛第一山。”《詠雞》云:“毛羽雖豐飛不起,雞冠鉤距待如何。臨流羨煞雙雙鴨,日日溪頭浴晚波。”東施之誚,自知不免。然見獵心喜,文人結習,終難懺除耳。

《西青散記》中,亦有善用疊字填詞者。錄其《鳳凰臺上憶吹簫》一闋云:“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從今後,酸酸楚楚,只似今宵。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嫋嫋無聊。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誰望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連用四十餘疊字,脫口如生靈心慧舌,不讓易安專美於前矣。

萍鄉文芸閣閣主之妹晚芳女士,頗嫻吟詠。於歸數年而卒,其遺稿多散佚無存。曾記有《詠針》一律云:“白戰爭教寸鐵持,紅爐钅鏈想難施。夜工欲學靈芸法,天巧宜傳織女絲。繡作文鴛留妙訣,壓將金線度幽思。閨中日日常偕伴,不惜三余當讀時。”又《登越王台》云:“朝漢高臺尚宛然,憑欄遙望思綿綿。雄圖海嶠三千里,大長蠻夷四九年。才見重岡罷歌舞,俄聞橫海下樓船。呼鑾道上遊人集,霸氣蒼茫吊木棉。”一則才思沉雄,一則刻劃精細,各臻其妙。

丹徒李吟白先生長於七絕,茲于《江鄉漁話》,中錄其《題桃花扇院本》三首云:“豔絕清溪水一鉤,媚香樓勝顧眉樓。諸君也自耽聲色,爭怪言家不解愁。”“玉樹歌殘璧月涼,碧山依舊送降王。南朝亡國都風雅,詩酒乾坤翰墨場。”“一夕金城鐵鎖開,過江青蓋總堪哀。桃花扇子梅花塚,都自情天血性來。”又《與人話南朝舊事》云:“清談名輩系興亡,襟帶逍遙似老莊。何物能支江左局?唾壺麈尾紫羅囊。”“山賊縱橫啟徑行,蔚宗末路誤彭城。才人作計都如此,不為披猖損盛名。”《詠昭君》云:“馬上紅顏塞上霜,閼氏位號抵昭陽。蛾眉也有虯髯志,笑抱琵琶別漢皇。”慷慨之中,雜以議論。可與論古,可與言詩。

以韻語發揮種族思想,除岳武穆《滿江紅》一闋外,陳白沙《厓山題壁》一詩,久已膾炙人口。近讀張蒼水集,見有《戊戌冬懷》八律,其於種族之辨,亦凜若秋霜。特當時民權之說未明,不免迷於君臣之義。茲錄其一律云:“九邊鎖鑰斷胡烽,醪纊先朝費歲供。猾夏已無秦塞險,防秋豈複漢家封?黃河凍解應回馬,碧海波揚欲起龍。寄語金微多舊戍,草枯蓬折為誰從?”又《和定西侯張侯服留題金山六首》之一云:“飛椎十載誤逋臣,蹀血憑誰破玄真?霸就鴟夷原去越,兵連牛女正當閩。投鞭不覺江流隘,傳檄兼聞鐃吹新。正為君恩留一劍,莫教龍氣渡延津。”愛國之情,溢於言表,數百年後,讀之猶有生氣。先生又有句云:“獨笑中華皆婦孺,幾回膜拜捧胡雛。”不知清德宗及宣統帝登極時,舉朝大臣,亦有曾讀此詩者否?

皖江呂惠如女士工詩。數年前于友人處,得閱其詩稿,近多遺忘。曾記其《秋日雜書》五古二首云:“斜陽下疏柳,秋蟬如一鳴。落葉黏成衣,似訴飄搖情。我生亦蕭瑟,歲月忽相驚。感此摧中懷,愴焉將淚傾。”“炊煙不在樹,化作秋雲碧。西風引微涼,吹此憑樓客。遙山招欲來,為有疏林隔。相對寂無言,夕陽紅脈脈。”又《詠霜》一律云:“乍疑疏雪落林間,細看空蒙薄玉顏。昨夜微黃上新橘,曉來一白接秋山。鐘飄殘月初沉水,雁逐征人正度關。指點板橋朝日出,馬蹄猶可認連環。”稿中佳句極多,不能盡憶,然豐神秀韻,亦可窺見一斑矣。女士有妹,名碧城,亦工詩詞,於女學界最知名。其詩雖嘗寓目,然多不能記憶。猶記其《清平樂》二闋云:“晚煙新斂,紅冷芙蓉院。銀漢迢迢更漏淺,風動雲華微卷。

水邊處處珠簾,月明時按歌弦。不是一聲孤雁,秋聲那到人間?”“大千塵世,總是銷魂地。粉怨香愁無限意,吹得滿腔紅淚。

臨風猶弄娉婷,回看能不關情?願誦《楞嚴》一卷,懺渠藩溷飄零。”前一闋未標題。後一闋則詠落花也。

能言人所欲言而不能言之意,其詩必佳。吳谷人先生詩云:“愁集燈前如有約,詩成枕上半無題。”二語確為人所欲言而不能言者。

閨閣詩之有鬚眉氣者,殊不多覯。《梅神吟館詩草》中,有《放言》四絕云:“天涯擾擾盡風塵,欲報君恩愧此身。若使朝廷用巾幗,高涼應有洗夫人。”“恨不沙場萬里行,豈辭馬上請長纓。笑他碌碌稱男子,投筆何嘗為聖明。”“對酒當歌感慨生,唾壺擊缺氣難平。卞和空抱瑤華泣,未遇良土豈得名。”“人呼靈運為山賊,眾指曾參妄殺人。今古謗言同一例,汨羅不獨有靈均。”音節悲壯,氣概雄豪,使怯弱男兒讀之,定當愧死。

昌黎作詩,好用僻韻。然則古詩為然,近體亦殊罕見。茲於《西青散記》中,得《登諸天閣》一律云:“到處貪奇不礙廉,半生慠骨向松謙。花蒸野粟香于米,雪煮山蔬味勝鹽。疲馬卸肩原未息,晚鶯饒舌有誰箝?掃雲願閉諸天閣,清磐聲中檢藏簽。”履險如夷,是能善用偏師者。

袁簡齋論詩云:“詩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旨哉斯言,洵足為千古騷人之代表矣。試觀《三百篇》中,呼彼蒼、呼父母者,數見不鮮。屈原作《離騷》,史遷亦為之解曰:人當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疾痛慘坦,未嘗不呼父母。然則古今詩文,可以傳世而行遠者,何一非本赤子之心而發見者乎?至太白“小時不識月,呼為白玉盤。”及“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諸詩,尤為天真爛漫,流露自然。可見古人詩以道性情之說,不我欺矣。吾鄉汪任之先生亦有五古一首云:“兒時視青天,謂僅高於屋。竟欲借梯登,星辰盈一掬。長成始自笑,神志太超忽。忽忽念餘年,且插塵中足。青天不可上,兒時不可複。翹首望穹窿,青蒼還鬱鬱。”讀此詩,覺萬千悲感,萃於一身。轉恨兒時光陰,去之太驟。

吾鄉馬君武先生舊有句云:“甘以清流蒙黨禍,恥于亡國作文豪。”人因呼之為“亡國文豪”。嗚呼!曾幾何時,亡國文豪竟一變為興國志士,誠非當時所及料。然今日權奸當國,民生塗炭,共和政治,漸就澌滅。文豪在今日,誠負有指導國民之責者。

庚子暮春,余與諸同志結海棠社於羊城,拈題分詠,得“玉人詞”數十首。其可誦者,如《怡情詩》曰:“燈光如水浸簾青,花外琴聲響又停。月正明時人半醉,倚屏閑共玉人聽。”《醉血詩》曰:“東風吹雨細如埃,點點苔痕綠上階。瞥見隔簾花影亂,鸚哥低報玉人回。”皆幽豔之作也。

汪精衛先生,民党中之優秀者也。以謀刺前清攝政王系獄,曾有《獄中感懷》四律云:“西風庭院夜陰沉,徹耳秋聲感不禁。伏櫪驊騮千里志,經霜喬木百年心。南冠未改支離態,畫角中多激楚音。幸有青燐慰岑寂,殘宵猶自伴孤吟。”“煤山雲樹總淒然,荊棘銅駝屢變遷。行去已無乾淨土,憂來徒有奈何天。瞻烏不盡林宗恨,賦鵩應傷賈傅年。一死襟期殊未了,此頭須向國門懸。”“落葉空庭萬籟微,故人夢裡兩依依。風蕭易水今猶昔,魂度楓林是也非。入地相逢應不愧,劈山無路欲何歸。記從痛灑新亭淚,忍使啼痕又滿衣。”“憂來疾病亦綿綿,一讀黃書一泫然。瓜蔓已都無可摘,豆萁何可更相煎。笳中霜月淒無色,畫裡江城黯自憐。莫向金台回首望,荊榛落日帶寒煙。”數詩以淒婉之詞,寫悲慨之意。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深得詩人溫柔敦厚之旨。

古今悼亡之作,當以元微之《遣悲懷》三首為最。以其真情流露,不假修飾也。曩讀《漢南春柳詞鈔》,亦見有悼亡二十餘闋,茲選錄四闋於後。《浣溪紗》云:“八九年前憶畫眉,玉堂花底面如脂。南來塵土鎖燕支。但道眼前終有恨,若論身後總難追。天生薄命可憐伊。”“心怯空房不忍歸,夜涼禁得舊羅衣。銀缸無語麝蘭微。

畫裡傳神都仿佛,夢中握手也欷歔。鏡臺猶在玉容非。”《菩薩蠻》云:“綠窗月下鶯聲輭,羅幃斜掩春人倦。角枕繡鴛鴦,渠儂同一雙。而今春夢醒,雲去無留影。昨夜五更寒,覺來衾枕寬。”《憶蘿月》云:“夜涼無寐,往事從頭憶。夢裡相逢難盡意,何況夢兒不至。清晨獨上芳階,無人料理妝台。惟有遠山眉黛,隔窗猶自飛來。”詞旨淒涼,令人不忍卒讀。

余鄉龍翰臣方伯,工詩古文詞,著有《經德堂詩文集》若干卷、《漢南春柳詞鈔》一卷,皆入古人堂奧。其繼室何蓮因夫人,亦工詩詞。方伯終於江西任所,夫人殉焉。一時士夫,莫不高其節烈。其遺著有《梅神吟館詩草》一卷,聞有句云:“韓馮婦死夫同誓,化為連理不分開。”又云:“池有比目魚,山有連理枝。微物有情尚如此,人不如物生何為!”讀此詩,知夫人之節烈,殆非偶然。蓋早與方伯誓同生死矣。

予家舊有《倚晴樓詩餘》一卷,纏綿清麗,直與後主、易安相頡頏。予酷愛之。未幾失去,懊惱殊甚。久而忘之,一日忽得之於故紙堆中,不禁喜極欲狂。乃不數月,忽又失去,至今杳如黃鶴。每一憶及,如喪良朋,猶記有《浪淘沙》一闋云:“秋意入芭蕉,不雨瀟瀟。閒庭如此好良宵。月自纏綿花自媚,人自無聊。別恨幾時消,認取紅綃,鳳箏音苦雁書遙。醒著欲眠眠著醒,燈也心焦。”其他佳句,美不勝收。著者為海鹽黃韻甫,殆黃九之後身歟?

詞之善用疊字者,除李易安《聲聲慢》一闋外,殊不多覯。《倚晴樓詩餘》中,有《蔔運算元》一闋云:“淺淺玉池波,點點蒼苔雪。淡淡輕煙惻惻風,香在濛濛月。寂寂舊時春,渺渺誰家笛?曲曲欄幹楚楚人,無奈依依別。”句句用疊字,而豐神栩栩,情態翩翩。易安而後,當以此為嗣者。

詠物詩貴有寄託,否則精心刻劃,細膩熨貼,只須不著跡相,亦自可觀。此體元人最為擅長。瞿宗吉《詠鳳仙花》詩云:“金盆玉露搗仙葩,解使纖纖玉有瑕。一點愁凝鸚鵡喙,十分春在牡丹芽。嬌彈粉淚拋紅豆,戲搯花枝鏤絳霞。女伴相逢頻借問,幾回錯認守宮砂。”又《詠玉簪花》詩云:“白露初凝氣候涼,花神獻寶助新妝。移來銀色三千界,壓盡金釵十二行。秋水為神冰琢骨,龍涎作炷麝傳香。不須石上憂磨折,長在佳人鬢髮旁。”錦心繡口,鬼斧神工,非此生花妙筆,不能為花神寫照。

德清俞繡孫女土,蔭甫先生女也。工詩,早卒。嘗見其《遊天甯寺》七律一首云:“東風吹絮暮春時,客到禪扉有鶴知。松樹兩行青幛立,藤花一架紫雲垂。無緣佛地生歡喜,但祝人間少別離。歸去也應更回首,暮鐘聲裡意遲遲。”又《詠梅》云:“橫斜疏影舊題詩,獨佔東風第一枝。雪滿空山孤鶴守,香浮紙帳美人思。殷勤不厭水容冷,珍重休教玉笛吹。淡月黃昏無限好,賞心偏愛未開時。”《詠水仙》云:“細細幽香鼻觀通,珊珊瘦質玉玲瓏。半窗清影黃昏後,一點芳心冷淡中。自有因緣聯水石,不將榮落托東風。莫嫌相對渾無語,花意詩情處處同。”孤芳落落,不染塵氛。讀其詩,可想見其人。

吳綬卿先生,革命軍中之健將也。辛亥武漢起義後,清廷忌之,嗾賊刺之於石家莊。天下共憤,欲得奸人之首而甘心焉。先生置身軍界,有儒將風,尤工吟詠。余酷愛其《步王梧生己酉守歲原韻》十律,恐久而遺忘,特錄存之。詩云:“梭擲雙丸任往還,白雲終古自閑閑。一生梯米浮滄海,萬里風雲望故山。醉眼重邀燕市月,蹄痕曾遍漢時關。撫摩髀肉增惆悵,陳跡無端俯仰間。”“十年泛宅複浮家,萬裡邊風拂鬢華。未必出山終小草,何辭傾國對名花。浮蹤笑比風前絮,詩句誰籠壁上紗。結習年來忘未得,吟髭撚斷手頻叉。”“錦帙牙籤列四圍,讀書日日侍慈闈。春暉愛護爭駒隙,鄉夢瞢騰逐雁歸。五夜聞雞猶起舞,一時屠狗亦雄飛。戎裝笑把宮袍換,聊當娛親萊子衣。”“壯年躍馬賦西征,仗劍思吞海底鯨。蔥嶺萬里輕舉足,秦關百二慣宵行。霸圖憑弔班都護,飛將長懷李北平。幾輩雄兵談紙上,扶桑日麗說東瀛。”“苦將事業望旗常,山上雲偏出岫忙。高視敢誇千里目,憂時徒轉九回腸。長安觀奕成殘局,列國爭雄啟戰場。滄海無情天地窄,馳驅容易誤年光。”“乘軺持節去悠悠,萬里臨邊玉塞秋。肯使龍蛇據山澤,直教狐兔匿林丘。一絲知否牽全域,大錯何堪鑄六州。孤憤滿腔鬱誰語,意思披髮大荒遊。”“底事王郎斫地歌,敢將身世怨蹉跎。骨經钅鏈豐裁峻,眼閱興亡涕淚多。好友乍來棋一著,舊書補讀硯重磨。竭來五夜閑吟慣,數盡殘更躍鼓{黽}。”“乍辭艱钜脫鉤魚,宦味蕭閑意自如。官閣梅花春酒豔,天階楊柳曉風疏。若非息壤難彌謗,豈是虞卿始著書。勘破雲枯心止水,小園新辟浚清渠。”“風人雅旨托於《詩》,三複流連有所思。時事是非千古定,纏綿忠愛幾人知。高情寧有饑寒懼,顧影誰憐水雪姿。太息窮愁孟東野,象誰燬齒豹留皮。”“從來江漢郁雲雷,士氣而今消歇才。三顧誰論天下計,九邊未見戰雲開。漢皇前席難為用,騷客離魂招不來。金粟堆前松柏老,人間誰唱得龍媒?”才思俊逸,氣象雄傑。讀此詩,覺諸葛亮之羽扇綸巾,羊叔子輕裘緩帶,猶未足擬其風雅也。

河南陸子明性豪爽,曾任南洋爪哇某校教職。余初不相識,南遊後,晤于巴城,因訂交焉。子明好吟詠,所為詩多不經意,然往往有精警可誦之句。曾記其七絕一首云:“西走咸陽北雁門,中原到處喚黃魂。鑄成十萬橫磨劍,只為仇仇不為恩。”頗有雄豪之概。又《吊萬丹王故宮》一律云:“一片殘碑矗道旁,萬丹雄主舊時場。故宮冷落埋荒逕,遺疊依稀臥夕陽。戰死原甘為厲鬼,偷生未肯作降王。當年霸氣今消歇,贏得千秋姓字香。”第三聯英氣奕奕,不亞吳道子寫生之筆。噫!吳夫差不受甬東之封,飲劍而死,後人壯之。今萬丹王一南蠻之酋長耳,不謂雄心壯志,亦足以震耀古也。

阮孚金貂換酒,千古播為美談。余鄉唐薇卿先生主講蓉湖經舍時,曾出“典衣買菊”詩題課士,有張某七律二首云:“小園秋好且勾留,卻少寒花點綴幽。掃徑尚遲良友至,開箱先與細君謀。輕衫持去書新券,歸路拚將插滿頭。一事古人差彷佛,青蓮換酒脫貂裘。”“愛花清興未闌珊,搜篋休雲割愛難。質庫償他三倍利,疏籬供我一秋看。始知佳色來非易,從此吟肩聳更寒。堪笑豪門誇富貴,黃金偏買牡丹看。”風人韻事,足與金貂換酒並傳千古矣。又周某有《曉起聞賣花聲》二律,亦應先生校課之作,附錄於後。詩曰:“曉起書窗報嫩晴,無端花市送春聲。雙鬟松綠妝慵理,一路呼紅耳乍傾。似共鶯歌齊宛轉,陡驚鴛夢不分明。最憐雛婢搴簾聽,疑隔房櫳喚小名。”“清晨喚醒畫樓春,最是兒家聽倍真。有價先尋金粉地,此聲偏動綺羅人。昨宵雨跡迷深巷,同伴花資贈隔鄰。況複賣饣易天氣暖,來宵紅紫更翻新。”濃豔清新,雅與題稱。

余鄉張婉儂女士性耽書史,工吟詠,著有《綠梅花館吟草》。未嫁而夭。所為詩詞多涉哀感,言為心聲,宜乎其不永年也。茲錄其《待月寄調虞美人》五闋云:“耐寒獨自窗前坐,沒個紅爐火。待看明月上雕櫳,爭奈嫦娥深避廣寒宮。夜深猶自慵臨鏡,那管離人悶。三分怨與七分愁,並作十分幽恨在心頭。”“幾回怕見銀蟾影,為恐添愁恨。早垂簾莫掩重關,獨抱一腔幽意向邯鄲。者番愁緒渾無著,擬對嫦娥說。偏他終夜只朦朧,恰是玉人深病繡幃中。”“蓮花漏急銅壺瀉,又是更殘也。鴨爐香冷水沉煙,寒氣侵肌陡覺縷衣寬。濃愁壓損眉峰翠,已分成憔悴。倩誰傳語問嫦娥,知否宵來贏得淚痕多。”“晨曦漸漸明窗紙,錯認心驚喜。捲簾惟見曉星稀,始覺一宵空自太情癡。離魂銷盡羅衣重,那有邯鄲夢。回頭蠟淚已成堆,剩有中心一寸不曾灰。”“殘宵易盡愁無盡,釀得朝來病。病愁自解自相憐,鎮日臨窗伏枕思懨懨。妝遲豈是耽嬌懶,只為柔腸斷。就中多半未分明,應怪如何直恁不關情。”又《憶蘿月》云:“澆愁無酒,獨自沉吟久。心是梧桐身是柳,禁得怎般消瘦?生來不解眉顰,秋風斷送癡魂。一樣閒庭涼月,惱人最是黃昏。”《踏莎行詠曉妝美人》云:“暖日烘簷,涼ざ穿牖。開簾花氣濃薰袖。雲鬟綠膩玉釵斜,枕痕紅暈胭脂透。一味悲秋,三分玻ㄆ。鏡中影比年時瘦。長眉原不解愁顰,無端也學春山皺。”

善化何鏡海先生以行伍出身,官至道員,工詩,著有《鏡海詩稿》。稿中佳句,以無題為多。余幼時酷愛之,諷誦常不去目。今強半遺忘,所能約略記憶者,如“寒雲吹斷不成雨,麗日當空散作霞”、“洛浦寒波涵夜月,杉湖微雨斷春鶯”、“匝地落花春後恨,在天孤月夜來心”。諸語置之《玉溪生集》中,幾不能辨。

德清俞蔭甫先生,經學家也。五年前得閱其詩稿,讀至終篇,殊少愜意處。惟記有《詠西瓜燈》四律,典雅貼切,且有寄託,洵為此題傑作,特追錄之。詩曰:“一場瓜戰夜初停,幻出團滿月形。聖火養成千歲綠,仙丹鏈就十分青。擎來何減琉璃碗,望去偏疑翡翠屏。不是金刀能割膜,癡皮那得化空靈。”“剝盡層層皮與膚,此中原自費工夫。光明豈減燃臍董,空洞真成割腹胡。笑爾燭奴無位置,比他雲母略莫糊。世間何物堪相擬,只有回回青亞姑。”“宵深移近讀書堂,伴我青燈興更長。要使腹中無磊塊,自然頂上有圓光。莫嫌焰焰膏將滅,只覺熒熒火亦涼。不解朱門歌舞地,高燒紅燭照紅妝。”“漫說光華竟夕增,居然清似一輪水。也同天上青藜火,不比人間黑漆燈。我輩生涯原淡淡,個中消息自騰騰。玉堂不少青蓮炬,讓與西清舊友朋。”此題不難於刻劃,而難於寄託。先生四詩,於刻劃之中,仿寓深遠之意,故稱佳構。

七絕之工,難於七律。蓋七絕以意勝,有詞無意亦不足觀也。前見某報載有七絕若干首,下署嘯屯阝,不知其為何許人。余愛其豐神秀韻,特錄存之,茲更擇尤,鈔錄數首,實餘詩話。《燕子磯》云:“燕子何從化作磯,苔深片石羽毛肥。年年高臥非關懶,許大江南沒處飛。”《青溪即事》云:“粉牆紅掃落花痕,一帶樓臺樹影昏。雨細風斜簾未卷,縱無人在亦銷魂。”《訪友人村居》云:“柴門松徑竹籬笆,一樣沿村十幾家。遙望即知君住處,春風牆角有梅花。”以意運詞,回非空逞詞華者比。又五律如《泊紫沙洲》云:“紫沙明水際,泊岸各爭先。鄉遠人千里,江空月一船。冷吟對花笑,薄醉枕書眠。宵柝無煩警,安危久任天。”寫景如繪,亦佳作也。

古今詞客,往往喜為扶乩之戲,又或故為清詞麗句,托于神仙鬼狐之名,以自欺欺人。文人結習,牢不可破。劉芙初所書《蕭紅仙子詩》,亦其例也。詩云:“翠袖佳人井臼操,洞天無力敢辭勞。片時萬里攀龍角,一匹三年織鳳毛。搗雪教成靈碧飯,烘霜親制廣寒糕。傳宣奉敕裁宮錦,半夜躊躇下剪刀。”詞旨瑰異,飄飄欲仙,雖非仙人手筆,讀之亦可撲去俗塵三鬥。

呂惠如女士詩工雅秀韻,前已鈔錄數首,實餘詩話。茲更於故紙堆中,覓得昔年手鈔數首,補錄於後。《即景》云:“疏林下黃葉,飛鳥倏已返。寒煙淡欲沒,夕陽紅更遠。新詩不可吟,秋心托層。”《長江舟中雜詠》云:“念載京江路,重來認爪鴻。雲棲高士宅,草綠寄奴宮。北固青山在,南朝鐵騎空。幼安詞筆健,感慨古今同。”(編者按:以上原載第一、二、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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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志》真人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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