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首诗呈现给读者的,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肉眼可见的,另一部分是不可见的。如果这首诗里从可见开始到可见结束,全是可见的,这首诗就丧失了弹性和张力。一首好诗中,可见的是手段,写作者是要通过可见的通往不可见。可见的写得越扎实具体,不可见的才能有更多机会现身。往往是这样,我们用可见的去触摸和呈现不可见的,通过想象的力量把不可见的变成可见的。这个时候,这首诗的趣味就出现了。
2 一个容器只有空着才有用,才能被倒入,才具有盛放的功能。如果一个容器被灌满,这个容器就没用了。只有倒出一部分,它才继续变得有用。一首诗如果被作者的主观想法灌满,读者读这样的诗,会索然无味直接放弃。因为它没有留下足够空的部分给读者,这个空的部分留着,是要读者自己去填充。这就是作品的弹性和张力。作者说得越满,这首诗越无趣。这既是作者写作节制的需要,也是读者阅读和审美的需要。空比满更有用,所以我们见到的水井,十有八九是不满的。
3 一首诗中,解决问题的最好的办法是想象,不是抒情,也不是说理。
4 一首诗中的真,不是生活中原生态的真,是我们表达出来的真,是让读者深信不疑信以为真。在一首诗中,生活中原生态的真很有可能并不能让读者信。生活的真变成一首诗里的真,依靠的是艺术的魔法,这有些像巫术,好的诗人就是掌握了巫术的人。
5 虚无不是零,是一个人走到山顶后的无路可走。他靠走从有到达无。没有一步一步的走,他就体会不到无。途中的人没有到达山顶之前,他的心里是有,不是无。
6 写作者的内心,如果诗大,他的人就会小;否则,他的人大了,诗就会小。
7 诗是肉体的,也是心灵的。它首先是肉体的,才会是心灵的。
8 一个写作者面对的是诗歌本身和时间。除此之外,无论肯定还是否定,都是临时的,是遮蔽。
9 一首诗的命运像一个人,它能活多长时间,自己决定不了。诗人只负责把这个世界上没出现过的那首诗写出来,固定下来,不负责其它的。有价值的诗,也可能流传不下来,可能被淹没。就像今天我们看到的古诗中那些经典,由于种种原因,它们不是经典的全部,只是经典中的冰山一角。
10 误读是诗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就像足球比赛中裁判的误判一样。只要足球比赛存在,误判就会存在,诗歌也一样。
11 诗歌是门古老的手艺。诗歌通神,神在哪里?神在每一个具体的上面。我们遇上的每一个具体的事物都能通神。神一直在,我们没有看到神,不是神的问题,是我们自身的问题。
12 不是我们使用语言,是语言在使用我们。不是我们在挑选词,是词在挑选我们。不是我们给了笔一条命,是笔给了我们一条命。一开始笔是写作者手中的工具,慢慢的,它会变成写作者的神,供他役使。
13 我们使劲写出来的,并不一定是好的。我们没有费劲的,可能比使劲写出来的更好,更有价值。
14 我们是用写作触摸世界,就像盲人摸象。世界大到无限,而我们是小的,我们一直不停地摸,到死也无法摸到世界轮廓的万分之一。写作者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深入。从一个点深入进去,我就能发现只有我才能发现的,而不是大家所看到的。不进入内部,你所看到的就是大家都能看到的。越深入越有独特的发现,越深入越孤独,深入的力量等于孤独的力量。
15 我们通过写不断认识世界,认识未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确认自我,确定自己和世界的距离和关系。这个过程中,原先我们肯定过的,可能被推翻被颠覆。
16 一个人的生命短暂而有限。芸芸众生中,一个写作者的幸运是他死了,作品会为他续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与其他人相比,写作者不幸的恰恰也是这一点,一个人的错误和罪孽,会随着肉体的消逝而消失,但写作者不会,他犯下的错误和罪孽,会继续留在作品里为人所知。
17 一个人对诗歌写作方法可以说的头头是道,但他并不一定能写出一首好诗。诗歌不是知识,是能力,是处理思想、情绪、灵感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中起决定作用的是悟性。
18 好诗的这个好,是模糊的,模糊是因为很难说清楚。诗歌通神,和神有联系的事物很难说得清楚。但说不清楚不是没有。每个写作者面对一首诗都会有所判断,判断就会有依据。因为模糊,所以才准确。
19 为什么要写,要怎么写,你写要的是什么,一个写作者每天应该问自己这三个问题。
20 这个世界本质是沉默的,不需要开口,一说就错。但写作者是靠说来完成自己的任务,他不得不说,越说越错,越错越说。写作者永远在说与不说中间挣扎搏斗,这是写作的悖论,也是写作者的宿命。
21 没有答案,但我们一直想找到对的。我们每次说出来的,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这种对,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与事物本身谬之千里。
22 写作把有限的肉体和万物一个一个紧密联系到一起,把他者变成我,也把我变成他者,把两个变成一个。
23 写作像游泳,从不会到会,从会到熟练,从熟练到得心应手。看上去我们征服了水。其实这是假象,不是我们征服了水,是水允许了我们。
24 我们用的每个字都是旧的,我们用旧的字试着表达新意。新和旧之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界线。或者说,即使我们有幸遇上了新,也并不一定马上能认出来。
25 我们走过的路,99%都是重复的。重复99%,是为了1%的创造。这1%,让人辗转难眠,能耗尽我们的一生。
26 悟就是看到用肉眼看不到的,这个时候用的是心。
27 假并不完全以假的面目出现。有时候它会打扮成真,扰乱我们的视线和心智。有时候,假比真看上去更真。
28 无病呻吟的矫情也是一种假。
29 写作者最需要的是赤子之心。
30 写作者是俗世中的无限小。但在写作中,他是无限大,有能力为身边的各种事物重新命名。
41 诗歌写作中的洁癖,会让我们怀疑某些事物和词语能不能入诗。漫长的诗歌发展中,诗歌慢慢形成了一套话语系统。超过了这个部分,我们就会拿不准。只要和我们的生命相关联的,没有不能写的。洁癖让我们规避和绕开了一些事物,而它们也是我们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让我们丧失了创新和为诗歌话语系统做出贡献的机会。
42 诗人不对正确负责,他是在最大限度地呈现自己看到和理解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真相永远在远方,我们只是在不断求真的路上,求而永远不达。
43 好诗不可解,解是硬解,勉强解,某种解读是莽撞的,片面的,不完整的。反而是差诗更易于解读和归纳。
44 我最怕拿腔作调的朗诵,他们会让诗歌变形,变成另外的一种东西。
45 读诗最好的方式是默读,不出声,用心读,而不是用嘴读。嘴和心相比,我更愿意相信心。
46 常常听到有写诗的人说,这一辈子我要能写出一首能流传后世的作品就满足了。问题是你根本活不到后世,怎么能确认你的诗能不能流传下去?
47 我不相信诗歌活动在短暂的时间里能帮助一个写作者解决问题,它更大的作用是通过这个场合让写作者提醒自己的写作身份,是让更多的人看到诗歌的存在。
48 诗歌流派和创作群体的命名,更多的是诗人的需要,不是文本的需要。这些命名无论成员,还是局外人都不用认真。应该认真的是文本,没有靠得住的文本,命名就会成为笑谈。
49 诗坛上的各种现象,真正的写作者并不关心。诗坛是方的还是圆的,谁见到过?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真正的写作者关心的是写作本身。
50 凝视是写诗重要的环节,不懂凝视,就不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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