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一夜槐花香

 花儿,一般是用来观赏的。不过有的花儿也可以拿来一吃,比如雪白清香的槐花。

 在北方的农村,四五月间,村头村尾都少不了白嘟嘟的洋槐花。一兜兜的像精致的小铃铛,挂在绿叶初生的枝头,在和煦温暖的春风里摇曳生姿。不得不说,在滋味匮乏的春天里,这满树的芬芳承载了我味蕾的全部期待。

 当槐树的绿叶染上第一抹油亮的光彩,大孩子们便急不可耐地窜上刺槐尖尖的枝桠,用特制的“钩镰枪”将一树鹅黄的小花扫荡殆尽,在树下的小孩子们则举着笸箩,一点不浪费地把美味尽数收入囊中。不论年纪大小,孩子们都明白,多收一点,饭桌上的味蕾便多一分满足。槐花枣粥,槐花油饼,槐花面拖,样样是孩子们爱不释口的美味佳肴。

 槐花味甘,刚摘下的花瓣放在嘴里一嚼,甜丝丝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在糖果还十分珍贵的年代,任何带甜味的食物都会被孩子们视为珍宝。明明在自家大人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贪嘴,转过头来就狼吞虎咽地偷吃。口福是享了,但肚子也少不了要遭罪,拉几天肚子是常有的事。不过孩子们是乐此不疲的,肚子一好便妥妥地故态复萌。父母此刻的心境只能用毫无办法来形容,谁叫在孩子们的心中,甘甜的美味永远是第一位的呢?

 乡村孩子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槐花的香气中度过的。自打我记事起,庭前便有两棵又粗又大的洋槐守护在家门的两边。从初春到盛夏,光秃秃的树干在春风的摇晃下,慢慢换了颜色,变深灰为嫩绿的同时,更用清甜的馨香引得我推开厚重的家门,走向春意萌动的天地。细细密密的叶子朝着阳光射来的方向,悄悄充盈起来,把属于它们的小天地挤得满满当当。自然还是有阳光能从缝隙中倾漏下来,在脚下的那片绿荫里,灼出了点点光斑。叶子在风的吹拂下跃动不已,光点也在地上兴奋地跳起舞来。此情此景实在像极了农村戏台上一出精彩纷呈的皮影小戏。

 儿时的我时常躺在这片斑斑驳驳的光影里,枕着母亲温厚的膝盖,做着甜甜的美梦。母亲不似我那般清闲。在树下,她的大手铺开一张厚厚的凉席,上面摞满了陈年的旧米杂粮,筛一筛,晾一晾,把米虫和灰尘都收拾干净,只留下带给人温饱的粮麦。槐花虽美,吃它最好的时间也不过一旬而已。当然,母亲自会留出一方足够的空闲,上面均匀地铺开时新摘下的槐花,慢慢风干掉多余的水分,然后再制成槐花茶饼。这不仅能锁住它本有的香味,也便于槐花的长存。

 小小的一朵槐花,满足的不仅是孩子们一逞口腹之欲的完美遐想,更在若有若无中牵动着所有离家之人心中的那份殷殷乡情。

 记忆里,我跟母亲站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冲着离家的父亲挥手告别;半年后,同样也是在那棵老槐树下,我们又挥舞着双手迎接父亲归家。不同的是,离开的时候,枝头上缀满了白亮的槐花,归家的时候,花没有了,有的是茫茫一片雪白。每年,父亲花六个月的时间跨越南北的遥远距离,用满身的汗水与辛劳换来一家人全年的衣食无忧。他似乎从来不知疲倦,甚至乐得其所。他上过几天高中,每次归家,如果有幸碰上了漫天的大雪,总会对着我打趣:“你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槐花开。”他似乎特别钟情槐花,钟情的原因我心里清楚,我想母亲也清楚。

 我晓得,每年返乡或归乡的漫长旅途,父亲总是靠在最便宜的硬座上,怀里揣着母亲用心晒好的几罐槐花茶饼,熬过长达三天两夜的火车之行。父亲不止一次说,身处异乡的他最怀念的就是家乡的味道。香椿、荠菜、嫩韭,在启程之前,母亲总是不知疲倦,想方设法地把父亲的背包装得鼓鼓囊囊。父亲说够了够了,母亲说不够不够,父亲说晚了晚了,母亲说不急不急。三言两语的争来吵去是分别之际夫妻间常有的事。不过说到底,父亲最偏爱的还是母亲晒制的槐花茶。等不到把槐花茶一瓶瓶装好了,捆结实了,父亲是铁定不会先走的。

 后来,父亲慢慢老了,母亲站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送走的不再是外出打工的父亲,而是异乡求学的儿子。只是送我走的时候,老槐树还是光秃秃的,没有叶更没有花;等我回来的时候,它只有绿油油的叶,没有喷香的花。我迎着寒风上路,踏着烈日归家。在老家的土地上,槐树们似乎都停止了生长,永远不会再开花了。那棵村口的老槐树去年也遭了灾,秋雨连下了半个月,把它的树身沤烂了半截。昔日偷吃槐花的小伙伴一个个都寻不见了,也不知道现在的他们还喜不喜欢吃槐花。

 入夜了,五月的夜已经足够温暖,我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了半天,还是拨通了母亲那边的电话,传来的声音温柔而熟悉。母亲的嘘寒问暖,如同孩提时她那双宽广的大手,在我最疲惫的时候,给我最真实的抚慰。夜色里,我们母子两人说了好多话,谈了好多事。

 母亲跟我讲,今年初春,家里就基本上没下过几滴雨,村口的老槐树原就倒了半截,又连上干旱岁月,本以为今年定是要枯死了。没想到进了五月,天气一热,它那半拉身子又活了过来,长得叶儿绿油油的,开得花儿白嫩嫩的,一点不比年轻的槐树差。母亲还说,她一直记得我和父亲都喜欢喝槐花茶,以前的时候,父亲外出,所以一切都顾着父亲;现在我外出了,一切本该顾着我了,可是母亲自己却衰老了,轻易不敢爬高高的树了。今年的槐树花开得实在是好,远远的便香气迎鼻,肯定是做茶的好材料。母亲心里想着,便叫隔壁二伯家的小子辛苦一回,摘了满满一大笸箩的花,现在正晒着呢,等做好了便给我邮过来。

 初春时节的家乡,村头村尾的槐树,还有母亲一手做的槐花茶饼。今晚,借着母亲之口,它们又重聚在了我的心头。夜深了,挂断电话的我倒头就睡着了。那一晚,我的梦里满满都是甜丝丝的槐花香味。

该文章刊登在《山东师大报》
2019年6月5日第15期(总1539期)第四版

编辑:宋乐洋

审核:邢相芳 杨   帆

终审:尹相雯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怀念父亲:槐花香已逝
【触景生情】最爱槐花香/任志民
槐花烂漫
梦里槐花香
老家的槐树
幽幽槐花香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