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是一棵盘根错节的银杏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下一地跳跃的碎金。记忆里那几个坐在树下摇着蒲扇的老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是我老家阔别10年的小巷，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巷子与高楼林立的市区仅有一街之隔，虽不大，却“五脏俱全”。这里有专门修剪学生头发的理发师傅，有鸡蛋饼和瓦罐汤，入了冬还能见到挂了霜的柿子饼。巷旁的院子里老人侧对着下午五点半的太阳，侍弄着绿植盆栽。墙角的野草被雨水浸润得更加生机勃勃，同连绵的雨水排了数次音乐剧。从孩提学步时常摔的青砖，到父母的每一句叮咛教诲；从扔在屋顶放在罐子里的每一颗牙齿，到单车铃响藏着少年情愫的中学，成就了这方烟火气。每每入梦，都让我热泪盈眶、难以忘怀。

如今再踏上这片土地，我眯着眼睛独自站在巷口，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开始一步步走向巷子深处。小巷曲曲折折，多年未翻新的石板路凹凸起伏，青苔斑驳的缝隙中还隐约存了昨夜小雨的痕迹。路旁稀稀疏疏地生着野草，在屋檐的阴影下泛着浅黄色，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大多数老屋的木门皆紧闭着，似乎很久无人居住，只有极少数的屋子前还坐着一两位老者，花白的头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一身洗到发白的衣服散发着皂香，浑浊的眼中却已没有了光芒，只是呆呆地看着灿烂的阳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失神。

带着淡淡的感伤，我不觉走入了巷子最深处。那里有一口老井，俯身向里看，井壁上长满了青苔，幽深的井水中模糊地倒映着我的脸，似乎已许久未见过来客。

我忽然想起今天回老家的路上妈妈的一句话——“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那太旧了。”可是，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过往的记忆有些模糊，像是闪烁着雪花的老电视一样播放着。在那段充满玻璃珠和糖果的日子里，有外公外婆和我住在老家。白天，巷子两旁坐满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老人与孩子，我常与邻家的玩伴一起奔跑在质朴的乡音中，去东家蹭个瓜子，去西家讨颗糖果。傍晚，斑驳的老屋伫立在黄昏的余晖中，满头银丝的外公外婆脸上堆满笑意，巷子里小贩叫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甜丝丝的桂花酥、滋滋冒油的咸鸭蛋、麻辣鲜香的卤鸭脖……夜间回家，在木桌前吃着外婆做的家常小菜，在外公的藤椅旁托着腮，听着那些神话故事，恍然入梦。

而那口井，更是孩子心中神秘的禁地。我常常与伙伴凑在一起幻想，井水之下是不是藏着像水帘洞一样的地方？是不是有神仙或精灵躲在洞中为我们提供水源？

问题有了答案，可我却已经长大了。当初在小小的我眼里很长很长的小巷，如今短短几分钟就能走到最深处。

恍惚间，起风了，该回家了。风吹皱了外婆的手，她拉着我慢慢往巷子深处走，走到童年金黄色的旧时光里，在开满茉莉花的庭院里续一杯茶，再听她唱一支童谣……

在午后的暖阳下，我缓缓走向老家小巷的深处，走向记忆深处的桃花源，感受到的是感伤还是温暖，我已分不清。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如今的老家，可还是吾心之安处？

END

该文章刊登在《山东师大报》

2022年11月30日1656期第四版

编辑：陈   宁

审核：兰   婧

终审：尹相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