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对”是一种特殊的对仗,它与一般的对仗迥然不同。一般的对仗,上下两句各自表达一个意思,能够各自独立成文,两句之间互不依存,是并列的关系,如李白《送友人》一诗中的“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流水对”就不同了,从内容上看,是一个意思由上下两句连贯起来才表达清楚;从语法角度看,上下两句或者就是一个单句(一个单句拆成形式上的两句),或者是一个复句中的两个分句。上下两句在表意的流程中构成对仗,是流动中的对仗。流水对在律诗对联中最受人欣赏,艺术性较高。如果一首诗里有一联流水对,就显得灵动了许多。古人律诗中的流水对,常为难得之佳联,即因其一气呵成,畅而不隔,如行云流水,妙韵天成也。流水对如果用在担当拓转诗意重任的颈联,可使整首诗意象流动,习习欲飞。之所以能成为佳联,其实是流水对往往蕴含着极为丰富的意蕴,理趣相生,耐人寻味,而律诗之所以显得厚重,很大的原因也在于其间蕴含的理趣。因此,学会在律诗中运用流水对,可以使律诗显得厚重而不失灵动,对提升我们的律诗创作水准很有帮助。
我们的诗词创作应在借鉴古人的精华上有所突破与创新,与时俱进,方能成为反映时代生活的艺术载体。我们可以师古、崇古,但决不能泥古。所以,今天我主要以当代诗人的作品为例,着重讲讲流水对在律诗中创造的理趣美,这也是我读诗的一些感受,仅仅是与大家一起交流学习,不当处请各位师友海涵,谢谢!
先讲讲单句形式的流水对:
单句形式的流水对就是把一个单句拆成两半,让这两半相对应的词词性相同,关键位置的声调则对应相反。
京师茗话归寄庶之孤云和轩寒白
熊东遨
举世人无数,淘余剩几何?
幽泉闻绝响,古木见交柯。
还羡嶙峋石,能经岁月磨。
中流同此棹,不计受风多。
此律的颈联采用了流水对的形式,这一联是个省略了主语的单句,意思是(我)还羡慕嶙峋的石块能经得起岁月的磨练。这里的谓语是“还羡”,宾语是“嶙峋石能经岁月磨”。作者把宾语拆开,使之分属于出句和对句:把“嶙峋石”分到出句上,而把“能经岁月磨”作为对句,使出句与对句词性对应相同。出句与对句既对仗稳妥,又在意思上连成一脉,真像流水一样没有间隔。“磨”字在本句的表义上是动词,但是因为它有名词(磨石)的意义,故此处借用,与“石”字构成对仗,这种对仗称为“借义对”。此联富含哲理,嶙峋重叠的山石富有棱角,能够经得起岁月的考验,我们也可以引申为刚直而有骨气的人之品性,受到人生风雨的浇铸,越发耐磨,此流水对彰显出极具厚度的理性美。
过郸城王子升仙亭
江岚
传说鬼谷子,少年曾此游。
负薪石桥阔,观弈洞天幽。
一自斯人去,几回槐树秋?
亭前凭吊处,洺水自悠悠。
此律的颈联采用了流水对的形式,此联也是一个单句,作者把单句谓语的修饰成分(一般多为时间状语)拆出,让它作为出句,而把单句的其他部分作为对句。从语法角度看,“一自斯人去”是“几回槐树秋”的状语,但上下两句又构成了对仗,“秋”可以看做名词活用为动词,与上句“去”相对。此联富有沧桑之感,“槐”与“怀”同音,语意双关,表达了对鬼谷子这位具有神秘色彩的智慧人物的凭吊,含蓄蕴藉。
流水对多数是以复句的形式出现的。作为复句的两个分句——出句与对句,又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语法关系,主要有“顺承关系”、“因果关系”、“假设关系”、“递进关系”、“转折关系”五种。下面分别予以介绍。
(一)顺承关系的流水对
顺承关系的“流水对”是最常见的,出句与对句往往按照时间、空间或逻辑事理上的顺序,写出连续的行为或相关的情况,给人以流动、顺畅的感受。这种对仗与一般的对举式的对仗(如“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有所不同,这种对仗上下两句是有序的,是不得换位的;而对举式的对仗是无序的,位置是可以颠倒的。举例如下:
牛首山地宫
杨逸明
珍藏舍利碧山中,幽谷豪华建地宫。
佛要金装添气象,国凭法事说兴隆。
离开喧闹红尘界,感受庄严净土风。
见识而今与时进,谁还敢谏学韩公。
此律的颈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离开” 与“感受”这两个动词暗示了时间上的顺承,想要离开红尘界的喧闹,静下心来感受庄严的净土风,使身心得以休憩,但真的能静下心吗?结合全诗则可知道,此诗的讽喻性极强,实为正话反说也。此联带有浓郁的诙谐之味,所蕴含的“趣味”难以让人开颜,以幽默的语言进行讽刺,是带泪的喜剧。
元旦收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杨逸明
感受荧屏异域情,醉人弦管绕梁鸣。
梦摇河水成蓝色,心入森林作鸟声。
支枕手敲蓬嚓嚓,临窗笔走仄平平。
迎新曲里诗吟就,字字翩跹舞步轻。
此律的颈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手敲”和“笔走”这两个连续性的动作说明了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从此联可以感受到诗人观看新年音乐会的愉悦心情,真可谓是听曲作诗两不误啊!其实诗歌不分家,格律诗词本身就具有音乐美,此联以象声词“蓬嚓嚓”和“仄平平”相对,新旧词相互碰撞,更增趣味,从而也说明了格律诗词应与时俱进,反映时代的生活。所以,此联极具时代感。
雨夜宿寒山湖渡假村
杨逸明
山村犬吠起炊烟,野渡无人系钓船。
烹胖头鱼留客醉,住茅草屋傍湖眠。
两三阵雨来窗外,四五行诗到枕边。
不是繁莺啼晓树,书生好梦已逢仙。
此律的中二联均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且句式错落有致,灵动非常,尤其是颔联的句式十分新颖。颔联的“留客醉”与“傍湖眠”,颈联的“来”和“到”这些连续性的行为动作说明了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颈联意蕴丰富:雨是灵感的源泉,激活了诗人的思维。雨来则诗成,此诗是阵雨酝酿出来的,阵雨来得急,诗也来得快,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灵感乍现的快意,极富情理之味。
游香山寺
星汉
山寺傍伊水,游人不问禅。
钟声风雨落,诗句古今传。
唤醒黄粱梦,来寻白乐天。
当时九老会,长恨我无缘。
此律的颈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唤醒”和“来寻”这两个连续性的动作说明了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黄粱梦”与“白乐天”亦为巧嵌巧对。白乐天即白居易,号香山居士,这样既紧扣了题目“香山”,又与“黄粱梦”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白居易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因此,此联的用意极深,看似简单,实是为结联的点题做足了功课。
丙申谷雨节海棠雅集
星汉
我自天山驾白云,恭王府里拜花神。
已催青鸟探芳信,再洒红霞点绛唇。
无太真肥何惧夏,有坡仙爽不争春。
镜头搜取春光遍,留与穹庐牧马人。
此律的颔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已催”和“再洒”这两个连续性的动作说明了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此联笔调轻快,自然清新,表现了探春的喜悦之情。“探芳信”“点绛唇”这两个词牌名的嵌入亦不觉突兀,艺术性较强。
楠溪江泛舟晚归
星汉
我到永嘉后,沿江寻四灵。
推敲烟浪起,吟唱暮云停。
手撒一篙碧,心收两岸青。
诗人终不见,指点满天星。
此律的颔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起”和“停”这两个连续性的动作说明了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推敲”与“吟唱”这两动词用在此处也十分鲜活入味,泛舟晚归之景顿出,一“起”一“停”,动静相宜。
乙未清明为先慈上坟,涉水跌伤
星汉
丘坟犹倚雪山高,荒野难寻路一条。
寒水苍颜流淡荡,长风白发卷飘萧。
已无顽劣时时勇,但觉衰颓步步摇。
伤口还须尽遮盖,莫教泉下再心焦。
例8
李树喜·五律
我续“一壶酒”(其二)
李树喜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渐于朋友远,转与手机亲。
对酒花无影,伤春诗有魂。
万般归流水,不必问缘因。
此律的颔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渐于”和“转与”这两个词说明了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此联诗语通俗易懂,内容简约丰富,却最能反映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疏远与淡漠,有一丝讽味,更多的是无奈与伤怀。
灯下漫笔
杨逸明
自主头颅不受牵,帝王遥控也无权。
梦中寻觅人三二,灯下穿行岁几千。
万卷书围起丘壑,一支笔扫出云烟。
诗家心比官家大,揽月扪星敢问天。
此律的颔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从“梦中”和“灯下”可见此联为空间上的顺承。梦中寻觅的人自是萦绕于心的,心有所动,思绪飞驰,自然下笔千言,穿越时空之界。颈联亦是流水对形式,“围起”与“扫出”暗示此联为逻辑事理之顺承,句式错落灵动。诗人读书万卷,就如胸有丘壑一般,固守心中净地,自然下笔有神,尽扫云烟。此诗心足可“揽月扪星敢问天”也。两个流水对意蕴丰富,诗人的头颅是高傲的,诗心是高贵的,任何人也无法掌控,无法主宰,此种高洁情怀和昂扬气骨,谁能可比?
偕诗社同人大龙湫小憩和诸公联唱韵
熊东遨
偶同溪石坐清幽,便觉生涯近一流。
凉玉共看千斛泻,翠云分作几团收。
欲凭元始佳山水,守住心形小自由。
何用百年重订约,已留鸿爪在龙湫。
此律颔联的一“泻” 一“收”可见此联采用了顺承关系的流水对,极富动感。颈联的“欲凭”与“守住”亦可看出出句与对句为顺承关系,且极富理趣之美。诗社同人纵情山水,心神荡漾,自由无比,还有什么比得上这种难能可贵的自由呢?这种自由,是诗人共同志趣的相互交流,是心灵相通的雀跃,更是灵感火花的碰撞!
过大足与陈仁德、武立胜、蒋作灿
诸诗友濑溪河畔夜饮
江岚
高柳濑溪水,阳春小吃街。
沿河寻雅座,品茗散风怀。
好雨无新旧,闲云自去来。
隔年重聚首,深夜尚传杯。
此律的颔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从“寻”到“散”可看出此联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作者以叙述的方式,轻描淡写地道出了诗友雅聚的情景,尤以“散风怀”一语显得轻灵入味,写出了品茗之目的。此联语淡优雅,且不失生活之味。
过退思园
江岚
笑我几曾进?游园过退思。
徘徊古樟下,爱惜仲春时。
怪石云栖稳,回塘鱼渡迟。
无心思进退,开谢两由之。
结合全诗内容来看,此诗的颔联为逻辑事理之顺承关系。作者徘徊于古樟下,不由得生发惜春之感。花开花落,时光匆匆,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去思考人生之进退呢?唯有顺其自然罢了!此联叙事抒情相结合,心境自现。
登集宁火山群观
武立胜
四顾苍茫迹已衰,天光地火两沉埋。
当年气势随云远,何日风流潜陆来。
昼逝晴轮宵逝月,原生绿草壁生苔。
粉身本为涅槃去,可叹今只做建材。
此律的颔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从“当年”与“何日”,“远”和“来”可看出,此联出句与对句为时间上的顺承关系。作者以拟人化的手法写出了沉寂的火山当年的气势已经消失,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展示它的风采呢?此联的意蕴多重,既可以理解为自然现象的变化,也可以理解为人生的起落,给我们带来一定的思考。
集结海南岛
武立胜
八千里路驭征鞭,虎跃琼峡蓄势盘。
昨夜潇潇太行雪,今晨点点万泉帆。
穹光射落凭枪快,云影击穿仗剑寒。
应许执得牛耳日,凯歌唱彻海之南。
例15
高昌·五律
朱超范先生新作付梓来函索诗
赋此以寄
高昌
华轩漾紫烟,松菊绕朱槛。
犀管搦山幽,鸾箫吹水湛。
欲罗星斗辉,尽扫瘴云黯。
把卷忆湘湖,金声扬美范。
此诗是一首仄韵律诗,颈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从“欲罗”到“尽扫”可以看出此为时间上的顺承。诗人联想丰富,欲网罗星斗之光辉,扫去瘴云之黯淡,发出了铿锵的正义之声。此联极富正能量,笔力苍劲,尤见作者情怀。
飞旗山人赠翠兰新茶
高昌
飞旗山人千里寄新茶,味永情浓,赋此为谢。
清澄真似碧,鲜嫩最关情。
香自舌尖聚,春从心底萌。
提壶涌甘洌,着椀泛晶莹。
一饮红尘远,陶然坐月明。
注:椀,即碗,异体字而已。爱其木字旁,宛然有生命活力,又有人间烟火温暖。
此律的中二联均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从颔联的一“聚”一“萌”,颈联的“提壶”到“着椀”可知两联均为时间上的顺承。清香凝聚于舌尖,春意即刻从心底萌生,写出了诗人的欣喜之情。在颈联里,作者采用借代的手法,以“甘洌”“晶莹”代指茶水,写出茶水的清香与透亮,让人不由心生喜爱之情,亦间接地表达了诗人对朋友的感激之情。这两个流水对充满情意,理蕴于情。
喜赋西府海棠
高昌
葩吐丹霞压俗香,叶垂碧雾拥新妆。
牵情嫩蕊飘如梦,扶醉繁枝舞欲狂。
睡去风轻花正懒,醒来月淡蝶偏忙。
兴酣西府邀工部,许有佳篇酬海棠!
此律的颈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由“睡去”到“醒来”可知出句与对句是时间上的顺承。作者运用拟人手法,形象地写出了海棠花睡去慵懒的状态和醒来充满生机的状态,并巧以“风轻”与“月淡”营造幽美意境,给海棠增添几许妩媚。尤其是对句采用了烘托之手法,以“蝶偏忙”侧面表现了海棠的盛开之状,给人想象。此联用语清雅,给人美好享受。
徒步游十万大山
沈华维
慕名游绿海,透爽快哉行。
踏破三千壑,来收十万峰。
苔痕知早客,雨霁看苍松。
径入林深处,惟闻泉水声。
此律的颔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从“踏破”到“来收”可以看出此联为时间上的顺承,而且可以感受到作者征服大山的快慰,表现了徒步游十万大山的自豪感。诗人以夸张的手法,以虚写实,充分地展示了自身的豪情。此联用语大气豪迈,具雄浑之美。
甲午战争120周年感怀之五
沈华维
风平不由我,秋事正偏多。
自缚蛛牵网,贪心鼠饮河。
行将消浩劫,终可息干戈。
欲补金瓯缺,抽刀石上磨。
此律的颈联是顺承关系的流水对,由“行将”到“终可”看出此联为时间上的顺承。终于迎来了和平,作者如释重负之感自然流出,从而表达了对祖国的热爱之情。此联朴素平淡,实为心声之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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