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和“树阴”

 

马至仁

 

笔友邀我一起探讨“树荫”“树阴”的问题。她说，写文时碰到“树yīn”，究竟该用哪个“yīn”？她拿不定主意，便“百度一下”，谁知“百度知道”中一些说法相互矛盾，莫衷一是。

我一般不查“百度知道”，因为有些“知道”的人实际上并不知道，他们回答问题缺乏理论依据，单凭主观臆测，因而意见不一，令人越看越糊涂。

那么，对于这个看似浅显的问题，该如何答复呢？我一向主张为人要有责任感，轻易以本人的应用习惯去“指导”别人，万一误导了不好。

于是，我翻阅古籍，发现古诗中有“绿树阴浓夏日长”（唐·高骈《山亭夏日》），“阴阴夏木啭黄鹂”（唐·王维《积雨辋川庄作》），“绿杨阴里白沙堤”（唐·白居易《钱塘湖春行》），“绿阴冉冉遍天涯”（宋·曹豳《春暮》），“绿阴不减来时路”（ 宋·曾几《三衢道中》），“谁记窗前借绿阴”（清·袁枚《落叶》）等，都使用“阴”字，而这个“阴”指的就是树阴。

阴，《说文解字》中释为“闇（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谓之阴。“绿树成阴”一词古已有之，比如，“狂风落尽深红色，绿树成阴子满枝”（唐·杜牧《叹花》），“绿树成阴后，群芳稍歇时”（五代·徐铉《依韵和令公大王蔷薇诗》），“满地落红初过雨，绿树成阴，紫燕风前舞”（宋·吴子和《蝶恋花·春思》），皆作“绿树成阴”，而不是“绿树成荫”。

荫，其实亦非某些人说的“后起之字”，《说文解字》中释为“草阴也”，即指草木之影子。

作为我国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成书于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到安帝建光元年(121年)间，说明“荫”字至少也有1900年历史了。“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晋·陶渊明《桃花源诗》），“客坐苔纹滑，僧眠樾荫清”（宋·王安石《游北山》），“长松得高荫，盘石堪醉眠”（宋·苏轼《黄州》）等，都用了“荫”，但明显都着重于表达枝叶庇荫的意思。可见，“荫”的主要含义在于“庇荫bìyìn”，作动词或名词。

本来，根据上述例证答笔友之问，可算是圆满的了。可是，当我查阅工具书时，发现问题并不那么简单。

我首先点击网上某“典”，发现对它们的解释是这样的：树阴，由树叶提供的遮蔽阳光的地面。树荫，树木枝叶在日光下所形成的阴影。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只有树叶，后者有枝有叶。可谁见过只有叶子没有枝条的树木？我认为这些解释不够周密和明确，不足为据。

我又查阅《现代汉语词典（1980年版）》，只见《现汉》特省事，把两词摆放在一起解释：【树荫】【树阴】shù yīn，树木枝叶在日光下形成的阴影。两者通用，一点区别也没有，选择权在写作者本身！后来又听说2007年版《现汉》只列出“树荫”了！

心存疑窦，遂翻开《新华字典（1979年版）》，看到“阴”字有6个义项，其中义项④为：光线被东西遮住所成的影，如树阴儿，背阴。“荫”读“yīn”时只有1个义项：树荫，树木遮住日光所成的阴影，如“浓荫蔽日”。据此，按个人理解，似乎“阴”字的用途较广，被任何“东西”包括树木遮住所成的影子都可以用；“荫”字则不同，当它作“影子”讲时，就是“树荫”专用的。这意思比《现汉》清晰，不过还有一点疑惑：“荫”的释义中专指日光，若是月光或灯光被树木挡住所成的影子就不能叫做“树荫”了？

为慎重起见，把《辞海（1999年版）》从书架上搬下来，看到“阴”字有12个义项，其中①与“阳”相对；③山的北面与水的南面；⑦阴暗，阴冷；⑩日影，引申为时光。“荫”读“yīn”时有两个义项：①树阴。《荀子·劝学》：“树成荫而众鸟息焉。”②日影。《左传·明公元年》：“赵孟视荫”。这与《新华字典》的解释有冲突之处，即“荫”不是“树荫”专用，而是“荫=树阴”，且在《辞海》所有词条中找不到“树荫”和“树阴”的踪影。

最终，还是求教于国家语委、国家教委和广电部于1985年12月发布的《普通话异读审音表》。《审音表》审定：“荫”统读yìn，“树荫”“林荫道”应作“树阴”“林阴道”。只有在一些固定格式如“绿树成荫”“浓荫蔽日”和专用名词如人名、地名中，原读yīn，表示“树阴”义的“荫”字才习惯上保持不变。

窃以为，兜了一大圈子，还是应以《审音表》的审定为准。我注意到，国家语委又要对《审音表》进行修订，公开征询意见截止于2016年6月25日。修订版本出台之前，仍旧依照原来的审定准没错。盼只盼，各种语言文字工具书要有统一的说法，以免使人无所适从。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