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贵
《三国演义》第四十九回有云：“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意谓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东风没有刮起来，暂时还不能放火。这里的“欠”是缺少的意思，然而缺少不足之义并不是“欠”字的本义，它的造字本义却跟大呵欠有关。本文就来谈谈这个“欠”字。
一、“欠”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欠”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欠”字的甲骨文字形就像一个跪坐着或者站立着的侧面人形张口的样子，方向可左可右。金文未见“欠”字形体。说文小篆改实相“口”为虚相“彡”，以示张口气出散开之意。据此，该字的构字理据当为表现口中出气的样子，有人认为是表示打哈欠，亦可作为一说。大凡用“欠”作表意偏旁的字，诸如“欣、歌、歐、次、欽、欲、歡”等大多跟口中出气的初始义相关。
《説文解字》卷八欠部：“欠，張口气悟也。象气从人上出之形。凡欠之屬皆从欠。”
许慎的解释大致意思是：“欠”，就是人张口让气散开。像气息从人的上部发出的样子。大凡跟“欠”的意思相关的字，都可以采用“欠”作为表意偏旁。
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在为《说文解字》“張口气悟也”作注解时有如下一段话：
悟、覺也。引伸爲解散之意。口部嚏下曰。悟，解气也。鄭注周易草木皆甲宅曰。皆讀如人倦解之解。人倦解、所謂張口气悟也。謂之欠、亦謂之嚏。曲禮。君子欠伸。正義云志疲則欠。體疲則伸。通俗文曰。張口運氣謂之欠㰦。按詩願言則疐傳曰。疐、劫也。……欠㰦古有此語。今俗曰呵欠。又欠者、气不足也。故引伸爲欠少字。
段注的这段话大致意思为：“悟”本是“觉”的意思，在这里可引申为解散的意思。《说文解字》在口部解释“嚏”字的时候说“悟，解气也。”郑注《周易》“草木皆甲宅”一句时说：“皆”讀如人倦解之“解”。人倦解，所謂張口气悟也，謂之“欠”，亦謂之“嚏”。《曲禮》中有“君子欠伸”一句，《正義》云：“志疲則欠。體疲則伸。”又《通俗文》曰：“張口運氣謂之欠㰦。”按：《詩经》有“願言則疐”一句，《傳》曰：“疐，劫也。”……可见“欠㰦”古有此語，现在俗称为“呵欠”。又“欠”这个字，就是气不足的意思，所以可以引申为缺少的字义。
综合许氏与段氏的解释，可见“欠”字的构字理据就是张口出气，也可能是打呵欠或者打喷嚏，这都可以看作是它的造字本义。
二、“欠”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欠”字的造字本义当为张口呵气或者打哈欠。例如：“凡侍坐君子，君子欠伸，问日之早晏，以食具告。”（《仪礼·士相见礼）郑玄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再如：“故臧病则气色发于面，体病则欠申动于貌。”（《汉书·翼奉传》）又如：“脾主吞，肾主欠。”（《灵枢经·九针》）
由此可产生如下几个方面的引申义，每种引申义又有各自的深层引申义。
其一，表示身体一部分略微抬起或移动。例如：“我欠起这病身躯出户急相邀。”（元·尚仲贤《三夺槊》第二摺）再如：“（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红楼梦》第三四回）又如：“（墨子）欠着身子，总想站起来。”（鲁迅《故事新编·非攻》）
由此可引申指略微弯着身躯。例如：“（昭阳后）欠着柳腰垂着袖，站立在盘龙榻前应连声。”（《再生缘》第六一回）再如：“（鲁贵）有点驼背，似乎永远欠着身子向主人答应着‘是’。”（曹禺《雷雨》第一幕）
其二，表示缺少、不够的意思。例如：“忽因时节惊年几？四十如今欠一年。”（唐·白居易《寒食夜》诗）再如：“傍边只欠个姮蛾，分明身在蟾宫宿。”（宋·辛弃疾《踏莎行·赋木樨》词）又如：“（此人）内心刚烈，外貌欠恭。”（元·乔吉《金钱记》第二摺）又如：“《现代木刻》的缺点，我以为选得欠精。”（鲁迅《书信集·致李桦》）
由此可产生如下几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亏欠的意思，指借人财物未还或该给而未给。例如：“曾随刘阮醉桃源，未省人间欠酒钱。”（唐·吕岩《七言》诗）再如：“如今你莫说有欠无欠，只问他把借契出来看，有一百还一百，有一千还一千。”（《警世通言·桂员外途穷忏悔》）又如：“你欠了我一笔债，你对我负着责任，你不能丢下我，就一个人跑。”（曹禺《雷雨》第二幕）
二是表示差、不美的意思。例如：“我这嘴脸实是欠，人人赞我能娇艳。”（元·李行道《灰阑记》第一摺）再如：“雀尾样其实欠，鸬鹚名空自慊。”（明·汤式《一枝花·赠玉马杓》曲）又如：“”（）
三是表示痴呆或者行为上有缺欠过失。例如：“君瑞真个欠！我道你，佯小心，妆大胆。”（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六）凌景埏校注：“欠，呆。”再如：“君休欠，何故苦恹恹？”（元·曾瑞《行香子·叹世》套曲）又如：“醋葫芦嘴古邦佯装欠。”（元·乔吉《水仙子·嘲少年》曲）另如：说刻薄话嘲讽人叫嘴欠；以手故意弄坏东西叫手欠。
其三，表示不如的意思。例如：“行路少年知不知，襄阳全欠旧来时。”（唐·施肩吾《大堤新咏》）
由此可产生如下两种引申义:
一是表示不安的意思，指借人财物未还或该给而未给。例如：“心常欠，怕笑我缃裙掩。”（元·孙周卿《殿前欢·楚云》曲）再如：“今年夏，镜妆失脂粉之容，遗孑幼冲。暂回去，久未归，朕心有欠。”（明·沈德符《野获编·勋戚·刘基》）
二是表示牵挂、惦念的意思。例如：“灯前点检欠谁人，惟有断鸿知此意。”（宋·李流谦《踏莎行·灵泉重阳作》词）再如：“爹爹！大娘欠你，送辣面与你吃。”（《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难逢夫》）
其四，表示人的行为风流、体面或者轻佻。例如：“知音幸遇，不由人重上欠排场。”（元·彭寿之《八声甘州》套曲）再如：“从他傀儡棚中戏，举目扬眉，欠排场占几回。”（元·李伯瞻《殿前欢·省悟》曲）以上两例都是风流体面的意思，又如说：“这人欠得很。”此例则为轻佻之意。
根据上面对“欠”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欠”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三、含有“欠”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含有“欠”字的相关成语很少，常见的只有只欠东风与呵欠连天这两个：
呵欠连天——亦作“哈气连天”。不断地打呵欠。
① 形容尚未睡醒。语见明·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六：“春花也为起得早了，在小师父房里打盹，听得家主婆叫响，呵欠连天，走到面前。”
② 比喻非常疲倦的样子。语见明·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一：“众人都被风颠得头晕，个个是呵欠连天，不肯同去。”
只欠东风——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东风没有刮起来，不能放火。比喻什么都已准备好了，只差最后一个重要条件了。语见明·罗贯中《三国演义》第四十九回：“孔明索纸笔，屏退左右，密书十六字曰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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