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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家中折子的故事

     家中有一份折子,内容是我曾祖父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至二十九年(1940年)次第抄录的地产契约,这东西在极左年代被称为“变天账”,想来历经劫难保存至今也确是不易。我记忆中起先曾放置于爷爷奶奶卧室桌子抽屉下面的空洞中。小时候经常拿出来识读上面的字,也常惊叹于曾祖父的书法水平。折子中记录了从清咸丰二年(1852年)十月到民国十一年(1922年)期间,家族中历代先祖购置田产的情况。大学毕业后因工作在陕,回山东时将这件东西带回西安,也算是对故乡的一种思念寄托。

     近来收拾书柜,无意中又发现了它,于是细细阅读了一下内中所录契约,发现一共陆续誊抄了25份契约。高祖父传瑞(字麟轩)弟兄三人,其人行三,此折中契文应该是三人分家后高祖父所得田产之部分记录,其间高祖父之二兄传琦(字宝珊)因经营不善将部分家产转与其弟。

     契约中,最早购地时间在咸丰二年(1852年)十月,置办者为我高祖父的曾祖文哲,其后高祖父的祖父天堂(字子玉)及其本人分别在清同治、光绪、宣统及民国皆有田产购置。最晚购地时间在民国十一年(1922年)六月初二,所购为家中后院宅基地。

     在不同历史时期,所购地价也不尽相同。即使在同一时期的耕地购买,因其肥沃程度不同价格也不同。如在清咸丰年间一共购地三次,咸丰二年十月、十一月各一次,十月所购地为京钱3500文每亩(京钱是当时对朝廷所铸官钱的称呼,意即官家颁布的标准钱),到了十一月又从别人名下买了一次,地价则为京钱17000文每亩,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能是土地肥沃程度不同。而在同治六年(1867年)十一月的购地中,地价为京钱14000文每亩,由此可见,所谓京钱3500文每亩的土地应该是贫瘠的下等地。

     在清光绪时期的每次购地中,地价最高者为京钱45000文每亩,其次者为京钱25000文每亩,最低者京钱9000文每亩。当时土地的档次也可以从不同的地价中一目了然看出来。通过咸丰和光绪时期的地价比较来看,光绪时期的货币不值钱了,主要原因恐怕是国力衰微,通货膨胀所致。

     所有地中,宅基地和耕地在当时的价格差别也是比较大的,传瑞公在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从本庄崔大举处买了块宅基地作为后院,当时一共买了2分7厘多地,合每分银元74块,合下来共花了201块7角,以现结的方式购下。20世纪30年代前后,我国银元的购买力是很强的,在当时的上海购买一石(160市斤)米需要10.2块银元。在北京,花1块银元可以请人吃一顿涮羊肉,在上海,花1块银元可以请两个人吃一顿西餐套餐。显然,当时一下拿出200多块银元买一块小宅子在农村也是很阔绰的事情。

     另外,折子契约中还记录了清光绪四年(1878年)四月的洪水退去后均拉地亩的事情,契文中说:“洪水既平,地亩无措,公议均拉。”意思是黄河洪水退去后,大量淤泥致使地平面升高,无法辨认各家田地所在,于是公议均分。鲁西南是著名的黄泛区,郓境北邻黄河,在旧社会黄河决口发洪水是常有之事,但光绪四年初的这次洪水我并没有从相关文献中查出,而契约文字皆在,先辈亦没有说谎的道理,只能是说明清末民国时期当地发洪水频繁,而史志中所记也是择其要者录之。

     根据契约所记推断,大约在民国初年,天堂公年迈之后,其三个孙子长大立业,一起接管了家业,取了个堂号名曰“三义堂”,契约中以三义堂名义买地的次数两次。文哲公买地共4次,天堂公买地共计10次,传瑞公买地共4次,传琦公买地1次,三义堂买地2次,本族志和公买地1次。文哲公买地之前可能就有一些田产,买了4次地,奠定了家业的基础。

     天堂公时期是置地最频繁的时期,天堂之后,孙辈三人境况各不相同:长孙传琦恋于经商,怎奈经营不善,部分田产逐渐转于三弟名下;次孙传禄(字锡爵)嗜好赌博,将所分家业挥霍殆尽;高祖父居家善于经营,除己得之业外,又积极购置,家业相对丰裕,最多时拥有近80亩土地。而80亩土地在当时中国农村中是什么概念呢?在清代晚期,中国华北地区的耕地就已经相对于以前紧张,“地寡人众,惜地如金”,一般情况下,一个中等产业的家庭往往需要几代人才有可能买进几十亩地。由此可见,高祖父时期的家境还是比较富足的。据回忆,曾祖父幼时(约在宣统前后)家中曾专门请前清的廪生王兰昌为其讲授四书五经,后来兴新学才入了公立高小。

     至于曾祖父为何要在当时陆续誊录下这份折子,由于历年已久,家中人亦不能说出确切原因。查相关史料可知,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至二十九年(1940年),正是日寇在郓横行之时。《郓城县志》载:“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9月,日军窜入程思礼屯(即家乡所在),大肆抢掠后又放火烧毁房屋八百余间,280户房屋被烧光。”据祖父回忆,日寇自北席卷而来之前,大部分百姓已逃往庄西十里外的肖皮口大堤之上。当时大家远远望着庄上冒起的滚滚黑烟,虽愤怒而又无可奈何。荒乱时节,朝不保夕,人心惶惶,所以将家中田产契约备份也属情理之中。

     清代末期的先祖非大富显宦之家,但凭借自己的双手勤勤恳恳在世代生养的土地上劳动,不断努力增添自己的田产,在积贫积弱的旧时代,只是千千万万农村耕读传家思想为指导的中小乡绅中的普通一员。至于过去年代人们意识中的有产阶级都残酷剥削压榨贫雇农一说,在我家更是没有。即使有雇佣人扛活的时候,在伙食供应上,雇工吃的比主人都好,主人与雇工一起下地干活,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没有什么摆架子的高低贵贱之分。

     世易时移,折子中所记述的田产随着社会变迁已经尽数易主,所传留者唯有忠厚、为善的家风,至今仍为我辈继承。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是任何物质都换不来的。

     睹物思义,是为随笔。

                         2014年5月初稿

                         2019年3月复录正之

原创: 东鲁西齐

东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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