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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题画诗

宋代以前,诗是不上画的。今存晋唐古画上的题跋,是收藏者加的,并非画面构成元素,不能算数。清钱杜《松壶画忆》说:“画之款识,唐人只小字藏树根石罅之中。大约不工书者,多落纸背。”这种署款的目的是标明著作权,与制作(如兵器、石刻、陶瓷等)工匠的署款,情况差不多。与今日油画家的署款,情况也很类似。

题画诗是题在画上,成为画面构成元素的诗。诗之上画,与以下原因有关。1、自唐以后,水墨画成为主流。自宋以后,文人画成为主流。古人写字画画都用毛笔,在文人眼中书画同源,笔触相通。好的文人画,是写出来的,不是画出来的。反过来,字为心画,字也可以画成。都要毛笔使得好。启功说,什么是笔力?不是万毫齐力,而是行笔轨迹准确。2、中国诗画讲虚实,画幅须有留白,题诗可以补白,而不破坏透气的感觉。3、在中国,没有不会写诗的文人,文人画的作者大都有才子之称,如苏轼、徐渭、唐寅、文征明、郑燮、石涛等等,画上题诗也是一种炫技的方式。

题画诗有以下作用。

一、应物斯感,托物言志。作者心中别有怀抱,托所画之物,而自抒之,是一种题画诗最常见的现象。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燮《竹石》)

郑板桥善画竹,这首诗曾题在多幅竹石图上,文字略有更改。“破岩”一作“破崖”、“乱岩”;“坚劲”一作“坚净”;“东西南北风”一作“颠狂四面风”,当然以“东西南北风”为好。竹子到处都可以栽,“咬定青山不放松”是说画上的竹坚持立根山岩,不畏环境恶劣。郑燮一生仕途坎坷,四十多岁进士及第,只做过短暂的知县小官。有印章曰“七品官耳”。《清史稿·郑燮传》记载,板桥任潍县(今属山东省潍坊市)县令时,逢山东大饥,人相食,毅然开仓赈灾,活民无数。因此而触怒上司,被罢免。百姓遮道相送,并建生祠以祀。竹石图正是其人格的真实写照,这首题画诗表达了作者遭遇打击而不改初衷的志向,写得个性张扬。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郑燮《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这首诗的写作年代差不多,或许稍早。诗是题在一幅送给前辈兼上官的画上的,虽是自抒怀抱,措辞较前诗要谦卑得多,平和得多。古称同榜考取的人为同年,称同年的父辈为年伯。包大中丞括,即包括,钱塘(今杭州市)人,乾隆年间曾任山东布政使,署理巡抚,旧时习称“中丞”。这首题画诗表达了作者与民休戚相关的廉吏立场。一改文人画逃避现实,而为关注现实,是郑燮的一大贡献。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王冕《白梅》)

宋濂《王冕传》载,王冕“尝仿周礼著书一卷,坐卧自随,秘不使人观。更深人寂,则挑灯朗讽,既而抚卷曰:‘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吕事业不难致也。’”自负如此,这首诗就寄托发抒作者兼善天下之壮志。诗中标举白梅的冰清玉洁,拿桃李作反衬。“混芳尘”,语本老子“和其光,同其尘”,是说把芳香与尘垢混同。三四句是作者的惊人之句。也许只是诗人在灯下画了一枝繁梅而己。却造成这样的意象:忽然在一夜之中,全世界的白梅齐放,清香四溢,玉宇澄清。《白梅》给人以品高而志大,绝俗而入世的矛盾统一的感觉,是王冕人格的写照。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徐渭《题水墨葡萄图》)

徐渭以草书笔法作画,藤条纷披错落,向下低垂。以水墨写葡萄,葡萄珠的晶莹透彻之感,显得淋漓酣畅。是文入画中趋于放泼的一种典型。不拘形似,重在遣怀。有一种乱头粗服的美,较之元代文人画的逸笔草草,更具野拙的生命力。这首题画诗喻水墨葡萄打并入作者的身世感慨,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愤懑。“笔底明珠”指葡萄,自喻明珠暗投。明说葡萄画无人赏识,暗指个人怀才不遇。“闲”字的复叠,是对人才的投闲置散,百无聊赖的一种强调。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郑思肖《题菊花》)

这首题画诗表达了南宋遗民归隐山林不与异族统治者合作的骨气。“北风”喻元蒙铁蹄甚明。郑思肖,原名不详,宋亡后改名思肖——肖是宋朝国姓赵的组成部分。字忆翁,表示不忘故国;号所南,日常坐卧,要向南背北。元军南侵时,曾向南宋朝廷献抵御之策,未被采纳。后客居吴下,寄食报国寺。擅长作墨兰,花叶萧疏而不画根土,意寓国土沦陷。有诗集《心史》、《郑所南先生文集》、《所南翁一百二十图诗集》等。

我曾说,咏物诗与咏画诗同质,所以是很好的资源。比如历代咏花鸟的诗词,都是可能性的题画诗,不妨多读。例如菊花诗,除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有谁比黄巢写得更好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巢《不第后赋菊》)

这首诗当然也可以看作题画诗。细玩这一首菊花诗,应是重阳节作的菊花诗。明明重阳节是“九月九”,而首句可以不押韵,就写成“九月九”也没关系。然而,为了定下一个入声韵,与“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杀”、“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甲”叶韵,以造成一种斩截、激越、凌厉的声势,作者愣是将“九月九”写成“九月八”,不但韵脚解决了,不平凡的诗句也造成了。所以这首诗不光是三四句好。全诗都好。无独有偶,他的另一首《题菊花》云: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首诗也很好,前两句刻画菊花冷艳的形象,虽然冷艳,却是不甘寂寞的,后来林逋的咏梅,偷了它的意。后两句虽然出以假设,却是十分自信的语气,使人联想起“彼可取而代也”(项羽)、“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西游记》)那样的话,真是敢想敢说。

再举近人安徽洪存恕咏白牡丹的诗:

绝艳惟凭素压丹,开从春后百花残。

爱看只为重花品,富贵能留本色难。(洪存恕《看白牡丹》)

邵仲节先生画白牡丹,就完全可以题上这首现成的咏花诗,或只题三四句也行。

二、一时感兴,自道所得。画家作画之余,浮想联翩,常题数语于画。如白石题《群虾图》:“谚云,凡动物有一体似龙者,可以为龙。虾头似龙,可为龙耶?”板桥题《兰竹图》:“画兰之法,三枝五叶。画石之法,丛三聚五。皆起手法,非为兰竹一道仅仅如此,遂了其生平学问也。”题画诗也有此种。

莫将画竹论难易,刚道繁难简更难。

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李东阳《柯敬仲墨竹》)

这是题在别人画上的诗。柯敬仲是元代台州(浙江临海)人,擅长山水、人物、花卉,而以墨竹尤为佳妙,著有《竹谱》。初学画竹者画几笔,似乎不怎样难,难在不能多,多则乱,所谓“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苏轼)。“繁难”和“简易”这两个词儿,就是以表明人们对繁简之难易的习惯认识。殊不知这种看法有它的片面性,不尽合辩证法。因为画到一定阶段,就会发现,繁易藏拙,简难讨好,这里难易二字就颠倒了个儿。由看山是山、看水似水,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由简易繁难,到繁易简难,都是认识论中的螺旋式上升过程。诗中的“刚”是程度副词,而非时间副词,“刚道”就是硬说的意思。前二句用议论,是虚。后二句转为描写,是实。所谓虚则实之,这就是一例。

“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起码由视觉沟通了两重的通感:一是作用于听觉的,一幅画居然能产生满堂风雨的感觉。这是耳朵发生错觉,可见画的简而妙;二是作用于肤觉的,一幅画居然又产生了降温的感觉,这是生理上另一错觉,再见画的简而妙。从炼句上看,通常形容“只数叶”,只用“寥寥”,也合律。而诗人却用了“萧萧”,这就不但绘形,而且绘声。这是风吹竹叶,雨打竹叶之声,于是三四两句就浑然一体了。如换着“寥寥”,也能过得去,但过得去并不就佳妙。从语气上看,用了“君看”二字,与首句“莫将”云云,皆属第二人称的写法,像是谈心对话。这就使读者如直接看到作者站在面前大发高言谠论,感觉亲切,只好点头称是,表示佩服了。

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

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郑燮《题画竹》)

此诗有落款:“乾隆戊寅(1758)十月下浣(相当于下旬),板桥郑燮画并题。”作者时年六十六岁。这首诗写作者四十年画竹枝的两个体会,一个是“冗繁削尽留清瘦”,几乎囊括了李东阳诗的全部内容。另一个是“画到生时是熟时”,为李东阳诗中所无。辩证法讲否定,否定之否定,诗画皆然。陆放翁说“诗到无人爱处工”,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对故我的否定。郑板桥题画曾说:“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他还写过一副对联云:“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上联说的就是“冗繁削尽留清瘦”,下联说的正好是“画到生时是熟时”。

素笺折叠涂云母,黛笔清新画月娥。

莫道绣奁无粉本,朝朝镜里看双螺。(刘献廷《题闺秀雪仪画嫦娥便面》)

刘献廷是明代诗人,这首诗是他对一位女孩子雪仪画的扇面画嫦娥奔月的题咏。《汉书·张敞传》注:“便面,所以障面,盖扇之类也。”诗中揣摸雪仪作画之诀,别出心裁地探讨“粉本”的问题。“粉本”就是画稿,清人方董《山静居画论》说:“画稿谓粉本者,古人于墨稿上加描粉本,用时扑入缣素,依粉痕落墨,故名之也。”画稿来源不外两途,一是现成的,一是创作的。看来雪仪的扇面画是创作。所以诗人说:“莫道绣奁无粉本,朝朝镜里看双螺。”画中人的模特儿就是女孩儿自己,“双螺”是女孩子头上扎的纠纠儿。这个道理还可以引伸出去。文学家艺术家的创作,常以自身的阅历、体验为依据。赵孟頫画马,落笔前常把自己想象成马,对镜揣摩马的种种姿态动作。青年曹禺创作《日出》、《雷雨》时,一个人关上房门又哭又闹,弄得外面的人十分担心。(吴组湘如是说。)小仲马说:“茶花女就是我!”郭沫若说:“蔡文姬就是我!”这种现象,无妨都用这两句诗来概括:“莫道绣奁无粉本,朝朝镜里看双螺!”

三、借题发挥,进行讽刺。齐白石六十多岁时,曾画《不倒翁》三幅,并有题诗:

乌纱白扇俨然官,不倒原来泥半团。

将汝忽然来打破,通身何处有心肝。

能供儿戏此翁乖,打倒休扶快起来。

头上齐眉纱帽黑,虽无肝胆有官阶。

秋扇摇摇两面白,官袍楚楚通身黑。

笑君不肯打倒来,自信胸中无点墨。

尚有跋语云:“大儿以为巧物,语余:‘远游时携至长安,作模样,供诸小儿之需。’不知此物天下无处不有也。”顺便说,齐白石题画诗接近口语,他早年请教名诗人王闿运,王说他的诗是“薛蟠体”,后来长进了,但接近口语这个优点却一直保留着。题画诗的语言,不能晦涩,一定要看画的人心令神会才好。

据说抗战时期,任国民革命军京沪杭警备副总司令宣铁吾过生日,曾邀齐白石赴宴作画。画家铺纸挥毫,一只水墨螃蟹跃然纸上。众人赞不绝口,不料接着他题了一行字:“看你横行到几时”,上款署“铁吾将军”,令人哭笑不得,发作不得。这也是借题发挥,进行讽刺之一例。

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

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皮日休《咏蟹》)

我说过,咏物诗可以作题画诗看。这首诗咏蟹诗亦复如此。它既可以是一首讽刺横行不法的恶霸的诗——这有“试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的俗谚可为旁证;也可以是一首歌颂造反派的诗,末句“海龙王处也横行”有“见了皇帝不磕头”的气概。联想到晚唐农民起义的风起云涌,诗人亦顺随黄巢,作了“翰林学士”,后一种解更饶别趣。

皓态孤芳压俗枝,不堪复写拂云枝。

从来万事嫌高洁,莫怪梅花着地垂。(王冕《倒枝梅图》)

这幅梅花有漫画性质,诗人自画自题。以梅枝向地,来摅写对世情不容高洁的愤慨。主题句是“从来万事嫌高洁”。

杨家红拂识英雄,着帽宵奔李卫公。

莫道英雄今没有,谁人看在眼睛中。(唐寅《题红拂图》)

风尘三侠,是明清画家喜爱的人物题材。唐伯虎的诗措语之通俗,之接近口语,甚至超过齐白石。“莫道英雄今没有,谁人看在眼睛中”,像明代吴门四大才子的话么。但语有所本,也就是我常说的“贴着书本走”。杜光庭《虬髯客传》:“隋炀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杨素守西京。素骄贵……每公卿入言,宾客上谒,未尝不踞床而见,令美人捧出,侍婢罗列,……当公之骋辩也,一妓有殊色,执红拂,立于前,独目公。”所谓书卷气,就是指的这个。

四、升华意境,玩味人生。作画或观画,产生许多闲情逸致。因而诗兴大发,抒写生活中的诗意感受,是题画诗常见的一种。

过雨空林万壑奔,夕阳野色小桥分。

春山何似秋山好,红叶青山锁白云。(文征明《题画》)

这首诗与一般的写景诗有何区别,没有。诗人完全是在把画当风景看。这是一幅秋夕山水图。诗人在叙写画面景色的同时,也适当融入了想象。“过雨”即雨霁,是诗人主观想象,因为画家画不出雨过的时间流程。不过总体上讲,还是写画面之景,属于写实范畴。三句则是题画外的议论,是画笔无从表现的意念:“春山何似秋山好”,属于务虚范畴。最后一句仍落到画面。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柳条搓线絮搓棉,搓够千寻放纸鸢。

消得春风多少力,带将儿辈上青天。(徐渭《风鸢图诗》)

《风鸢图》是作者晚年的得意之作,乃慕五代宋初人郭恕先作《风鸢图》韵事而拟作,画成后,每图配诗一首,共25首,以尽其兴。这首诗是写画,还是写生活。我看基本是写生活。放风筝用的是细麻绳,这绳既不能用柳棉(絮)搓,也不能用柳条搓。首句写作“柳条搓线絮搓棉,搓够千寻放纸鸢”,是作者结合春风杨柳的景色而产生的浪漫之想,这很使诗人神往。这两句都表现出作者兴会不浅,有了这个,诗就带劲儿。三句“消得”是反诘语气,意即:不消春风多少力。耐人寻味的是最末一句:“带将儿辈上青天”。因为童心是系在风筝上的,所以诗人这样说。这两句还构成了一个象征意义。就像薛宝钗《柳絮词》祈愿的:“好风凭借力,送我向青云”一样,作者希望好风吹送儿辈上天,实际也包含有一种殷切的期望和深情的祝福。愿儿辈比我辈更加有造化吧!“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正是这种象征意义,使诗境得到进一步的升华。

旋假旋归未得闲,十行俱下片时间。

百城深入便便腹,直抵荆州借不还。(李葂《题雅雨师借书图》)

《借书图》是古人励志的画。“雅雨师”大约是位画僧,画中必是一个人在寒窗伏案读书。这首题画诗是因观画,而抒书写诗人自身的经验。“百城”语有出处,“宋政和时,都下李德茂环集坟籍,名曰书城”(《太平清话》),此言“百城”,极言受用之多。“便便”语亦有出处,本形容肚腹肥满,《后汉书·边韶传》:“韶口辩,尝昼日假卧,弟子私嘲之曰:‘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这是用其语不用其事。陆游在严州作诗,有“名酒过于求赵璧,异书浑似借荆州”之妙语。常言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书的用处只在读,借来的书只要好好读过,便已受益。益也受了,信誉也讲了,不是“直抵荆州借不还”吗?这首七绝取材独到。它突破了一般写景抒情的格局,妙用比喻,写出了读书人的一种很有意思的人生体验。

谁将折柬远招呼,长短相思无日无。

挈取酒壶诗卷去,一帆风雨过姑苏。(张大千《风雨姑苏图》)

诗与画同时创作,用诗深化了“风雨故人来”的意境,化静态为动态,写出画中有诗。苏东坡《书李世南所画秋景》意趣相同,诗云:“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

五、补苴罅漏,张皇幽眇。语出韩愈《进学解》,意思是补救疏漏,揭示微妙。也可以叫“将错就错,因病至妍。”画出败笔,是常有的事。最简单的办法,是收拾。但也有无法收拾,则只有把纸团了,重头来过。又有一种难处,就是画成的部分,有想不到的好,而且重复不得,舍不得团。还有一种情况,只能一遍过的。有个故事说,某剧团下乡演包公戏。演包公的演员出场时,忘了戴髯口。事已至此,不容他返回后台去戴。遂灵机一动,唱道:“陈州放粮胡子掉,王朝马汉快去找。”不但解决了问题,而且添加噱头,今人或称无厘头,观众皆大欢喜。题画诗也有这种作用。比如有人画蝴蝶,与花近似。题上两句诗:“雨过前庭斜照时,是花是蝶不分明”,让人觉得是画家有意为之。

不过,以题画诗解决画面矛盾,将失误转化为一种创意,前人的题画诗中很少见到。成都诗人萧炬在这方面有多年的心得,深知题画诗的这种妙用。撰有《中国画的诗题》一文。现将他的现象说法,撮述如下:

一个画展上,萧炬看见一幅四尺对开的立轴,全画不足十笔——画的下部是三尾写意小鱼和两条淡墨水纹,上中部空无一物。粗看以为是半成品,细看题诗,则为之折服。诗云:“细雨鱼儿出,朦胧万象空。江山何所在,尽在幻虚中。”诗句为画面大量的空白,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使画面的无理成为有理。可谓创意翻新,匠心独运。

一次,萧炬在一位朋友家作客,朋友展示了自己创作的一幅《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诗意画。笔墨俱佳,装裱也好,只是因为画家没到过成都,不知杜甫草堂在平原上,把它画在了山脚下,背后是层层大山。他指出这一瑕疵,并代拟题画诗补救。诗云:“情钟少陵屋,还爱蜀山雄。两般难割舍,同写画图中。”为画家的构图,找了一个借口。画家连声说好,如释重负。

另一次,他照此办理,解决了另一个画家的难题。那是一幅梅菊图。中国的花鸟画本来可以不计较画中物体的时序空间,王维就有雪里芭蕉在前。不过有人当场坚持认为梅菊不能一起开花,弄得画家懊恼,欲毁其画。萧炬仍建议题诗补救,代拟诗曰:“我敬寒梅骨,也怜秋菊香。恐随时令去,合入卷中藏。”使问题得到化解。

还有一次,萧炬因收到请柬,自己画了一幅梅花,欲赠主方。但主方是四川福建商会,他的老伴以为不可,说:“生意人讲吉利,应该画寓意富贵的牡丹,梅的谐音是霉,商家最忌讳的。”他认为言之有理,但装裱在即,难以再画,仍用题画诗来解决问题:

闽地疏梅蜀野栽,繁花堆锦闹春来。

东风袅袅时方好,引领群芳次第开。

把闽商喻为闹春的梅花,引领四川经济走向繁荣,结果得到了商会的赞赏。

六、填补空白,平衡画面。有一个画家(即前面提到的郭恕先)弄人的故事:

(郭)尤善画,妙于山水屋木。有求者,必怒而去。意欲画,即自为之。……岐有富人子,喜画,日给醇酒,待之甚厚。久乃以情言,且致匹素,恕先为画小童持线车放风鸢,引线数丈满之。富家子大怒,遂绝。(苏轼《郭忠恕画赞》)

郭忠恕(字恕先,以字行)虽是弄人,富家子(今称富二代)大可不必恼怒。应该抱回家,另请名家题上诗文。搁到现在,也是天价的东西了。刘云泉的画看得吗,看不得,题上诗就有看头一些。对于失衡的画面来说,题画诗的作用如同砝码,目的是填补空白,求得画面的平衡。何处显轻,就在何处题诗。撇开简笔画不论。像兰草、水仙这样的题材,画斗方较易达到平衡,画立轴则必须借助题诗,方能达到画面的平衡。

【周啸天谈艺录】论题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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