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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爱因斯坦的认知战略

友人李醒民君有哲人科学家的说法,而有哲人性格的科学家非爱因斯坦莫属。下面这篇东西是两位俄罗斯学者对爱因斯坦创造性思维秘密的解读。我译此文,一是觉得它与英美和国内同类著作风格迥异,对比较科学哲学和比较科学史研究颇有启发;二是从中看出俄罗斯学者在苏联解体后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延续了辩证唯物主义的传统理路,饶有兴味;三是其中披露的爱因斯坦的一些言论迄今未见于中文版的《爱因斯坦文集》(当然也许我孤陋寡闻)。爱因斯坦认为“最快乐的事情是思考”,今天是我从事高等教育整整五十周年的日子,年近古稀仍能思考,快乐着而且“美丽着”,谨以这篇译文寄托心中的无限感慨。

 

 

 

 

         爱因斯坦的认知战略

               (俄)Р·А·阿隆诺夫、О·Е·巴克桑斯基著  孙慕天译

 

                                                                                    创造的目的是自我奉献

                                                那样去生活归根结底是

                                                为投入爱的怀抱

                                                倾听未来的召唤

                                                     Б·Л·帕斯捷尔纳克

 

   2005年是爱因斯坦创立狭义相对论整整100年。就在1905年,《物理学杂志》(Annalen der Physik)发表了爱因斯坦关于狭义相对论的论文。

   最先对爱因斯坦论狭义相对论的论文做出回应的是普朗克。爱因斯坦的妹妹玛雅在回忆中写道:论文迎来的是令人寒心的沉默……论文问世一段时间后,爱因斯坦收到了一封柏林来信。信的作者是著名的普朗克教授。年轻的学者高兴万分,因为他的工作得到了一位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的认可。1,第146页)1905年普朗克还在柏林的学术讨论会上谈到了爱因斯坦这篇论文的内容。20世纪两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的道路是相互交叉的。如我们所看到的,这绝非偶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们的哲学观点和认知战略的共同性决定的。加纳克(A.Ganac)说的十分正确:很多人哀叹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哲学家。这是不对的。只不过他们在其它专业中工作。他们就是马克斯·普朗克和阿尔伯·爱因斯坦。2,第39页)

 

                                                         

    

   爱因斯坦的认知战略是现代认识论的研究对象,而现代认识论研究的特点是日益聚焦于总结人的认知过程,分析主体的经验结构,辨明把握和适应客观实在的思想战略。认知科学应用语言学、心理学、神经生理学、哲学、人类学、系统论、信息论、人工智能理论的成果试图把那些在人类活动的诸多领域取得成功的思维战略形式化。

   如果传统上以前的哲学认识论涵盖了这一研究的问题群,那么今天越来越多在自己的具体学科领域取得卓越成就的研究者(例如R·彭罗斯,A·格罗坦迪克,G·贝特森)转向了认识问题,它的界限、使命、结构,并且努力去阐明每一科学部门所特有的认识战略,对它们做出比较以求建立某种元战略。

   当然在科学思想的发展史上,已经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尝试,它们或在科学重大转折的时期活跃起来,或者随着科学发展的稳定(库恩所说的常规)时期而消沉下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今天是把这一研究课题当作元知识来关注的,亦即试图辨明知识在各个不同信息域、条件域和对象域中的最一般的性质,根据现在展现出来的研究,也就是再版的普朗克、爱因斯坦、波尔、薛丁格、海森堡、狄拉克的著作可以做出什么判断。

   认知科学得出了许多饶有兴趣的新结果,但是我们所看到的,它要求专门的方法论基础,以便能用统一的立场把握现有的材料使之系统化,同时避免迷失于大量具体事实、实验、预设和假定中的危险。这也是决定研究者对所讨论的问题的兴趣不断增长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但遗憾的是,这一哲学方法论任务暂时还只是一个轮廓。

可否认为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把那些认知战略运用于思维过程的?用某些基本术语描述这类战略,以便使其他人有望学会运用它们,例如通过学校教育获得知识的人,这是现实的吗?爱因斯坦认知战略的基础是什么,而存在于公众科学意见中的有关这一问题的哲学和科学史的神话又是怎样的?

与分析人类主观经验结构和战略有关的学科之一是中性语言规划(Neutral LingusticProgramm,NLP),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是认知科学的实践领域。NLP提供了实验的论证方法和工具使这一任务有可能得到解决。尤其是企图把某些杰出学者的认知战略模型化,这些学者对现代科学世界图景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3

   进一步引发我们兴趣的问题在于,是否真地能够学会建构认知过程的方法呢?这种方法曾使爱因斯坦取得如此卓越的成果,以致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20世纪对世界图景的理解。顺便说,爱因斯坦本人也对涉及牛顿的同类问题很感兴趣:牛顿才第一次成功地找到了一个用公式清楚表述的基础,从这基础出发,他能用数学的思维,逻辑地、定量地演绎出范围很广的现象,并且能同经验相符合。……这个奇迹怎么会在他的头脑中产生出来呢?读者请原谅我提出这个不合逻辑的问题。因为要是依靠理性,我们就能够对付怎么会的问题,那么按照字面原意来说的那种奇迹也就不成其为问题了。本来理智每一活动的目标,就是要把奇迹转变为理智所以掌握的东西。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奇迹确实可以转变,那么我们对牛顿的才智,就只会更加钦佩。4,第11页) 

   我们的任务在很大程度上是简化爱因斯坦在自己著作中所提出的众多思考和观察,这些思考和观察涉及他用来解决自己所面对的研究课题的战略,途径,形式和方法。有人问爱因斯坦,他为什么恰恰选择了物理学,他回答说:我想了解上帝怎样创造了这个世界。我对这样那样的个别现象,这种那种元素谱系;我想知道他的思想。其它一切都是细微末节。4,第11页)

   爱因斯坦的这一主张使许多研究者把他的创造完全归结为与上帝概念有关的想法,按他们的意见,爱因斯坦就是从这里出发的,而这一概念就是他的认知战略的基础。在这方面,最典型的是В·П·维兹金的论文(56)中包含的想法,他在论文中援引了爱因斯坦的谈话《我的信仰》和他的讲座《关于理论物理学的方法》。在他看来,对爱因斯坦来说也和对很多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一样,上帝是至高无上的数学家(论文〔6〕就是用这句话开头的)。那么,爱因斯坦在所有这些地方实际上说的是什么呢?

   维兹金所引用的爱因斯坦的谈话《我的信仰》中的一段说的是:人有幸得到的最美好和最深刻的体验是神秘感。它是宗教和艺术与科学中所有最深刻的意向的基础……我感到满足的是,以惊异的心情去猜测这些秘密,并谦卑地试图在思想上建立万有完美结构的远未完备的图景。7,第176页)

   很难理解看,这怎么会与爱因斯坦的宗教信仰和他的上帝观念有关。爱因斯坦在这里说的是,神秘感是宗教和艺术与科学所有最深刻意向的基础,促使他试图建立万有的结构图景。宗教和对相应的上帝的信仰与这一过程——认识万有结构(爱因斯坦认为它存在于这些信仰之前、之外并且独立于这些信仰)的过程毫无关系。

维兹金从爱因斯坦的讲座《关于理论物理学的方法》中引用的段落也不能证明这一点。在讲座的结尾爱因斯坦不止一次提到,恰恰经验始终是物理学的数学结构适合性的都唯一标准。爱因斯坦指出:科学的确实性在于‘是什么’,而不在于假定会是什么。另一方面,宗教关乎对人的意念和行为的评价,却不能对事实及其相互关系做出最终判断。422页)他强调说:由相互联系在逻辑上可理解的感觉所产生的那种虔敬感,和通常所说的宗教感是迥然不同的……。这种虔敬并不促使我们按自己的形象类比造神——一个向我们提出要求并对作为个体的我们感兴趣的主。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志,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义务,仅仅是存在而已。884页)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事实上,维兹金和那些附和其观点的人关于爱因斯坦的宗教性、关于他的上帝观的说法,和爱因斯坦关于宗教感的本义以及他关于上帝的真实见解没有丝毫共同之处。爱因斯坦的宗教性命题,他的上帝观都是以他的认知战略为基础的,通过接下来的考察将会看到那些说法只是科学共同体关于爱因斯坦的种种神话之一。

作为爱因斯坦认知战略基础的恰恰是全然不同的东西,这就是:他所捍卫的关于自然界实在性,关于不依赖无论何种观察而存在的实在性,关于那样的实在性的命题(9614页,624页),特别是关于存在着不依赖于认识和只觉的物理实在性的命题。他写道:存在着不依赖与认识和知觉的物理实在性。它完全可以借助理论建构来理解……但是证明这样的建构却仅仅是对它的经验证实。7318页,第10页,第11页)

科学知识和理论仅当它们依靠感觉经验材料的时候,才能正确地表现客观现实相应的各个部分、片段、界限和方面,思维本身无论何时都不能得出任何关于外部客体的知识。一切研究的出发点都是感性知觉。要求得理论思维的真理性唯一地凭借是它同感觉经验材料的全部总和的联系。7320页)

                            

                                               

   

   分析经验事实之间的联系只是爱因斯坦认知战略的必要条件,但却不是充分条件。“全部问题被归结为,科学应当建立经验事实之间的联系,以使我们能够根据已有的经验预见事件的进一步发展。按许多实证主义者的意见,科学唯一的目的其实就在于怎样才能更完满地解决这一任务。但是我不相信,如此单一的理想居然能激起那样强烈的研究热情,以致竟成为真正伟大成就的原因。还有一种更强有力的倾向,虽说这种倾向较为神秘,隐藏着研究者锲而不舍的努力:力图认识现实性和实在性。”(7,第171页)同时,爱因斯坦特别关注他所定义的自由理论建构在这一过程中起到的那种作用:“迄今为止固有的成见在于,相信没有自由的理论建构,事实本身也能够而且应该得出科学认识。”(7,第276页)“对经验和经验材料相互关系的涵盖,应当在理论结论中得到反映。整个体系,特别是作为其基础的概念和基本定律的唯一价值和证实,就在这种可能的反映中”(7,第182-183页)

   爱因斯坦认知战略的指向是借助于相应的科学概念可以认识客观现实。他深信,“能够借助简单的逻辑概念理解客观世界最深刻的相互关系”,他强调说,“当然,这在相对论中得到了完满的表现”(8,第83页)。

围绕爱因斯坦的这类论断,在对科学的流行舆论中,一种见解得到了广泛传播,似乎在爱因斯坦的认知战略中,比起他所遵循的另一个原则——对概念和相应的科学理论的外在证实——简单性和完备性原则对其所应用的概念及其相互关系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对此,通常都引用爱因斯坦在《自述》中相应的论述(7,第266-267页;12)。然而,《自述》中的这些行文所说的是“某些一般的观点,根据这些观点,才有可能去批判各种物理理论。第一个观点是很明显的:理论不应当同经验事实相矛盾……第二个观点涉及的不是关于〔理论〕同观察材料的关系问题,二是关于理论本身的前提,关于人们可以简单地,但比较含糊地称之为前提(基本概念以及这些概念之间作为基础的关系)的‘自然性’或者‘逻辑简单性’…

…第二个观点可以简要地称为同理论本身有关的‘内在的完备’,而第一个观点则涉及‘外部的证实’。”

在这里爱因斯坦没有一个字谈到“内在的完备”比“外在的证实”起到更重大的作用。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这个强加于爱因斯坦的命题事实上是和他对实验作用的态度相矛盾的,他把实验看作是科学知识的真理性,理论的真理性的唯一真正的标准;也是和他对待这一标准同某些人所偏爱的理论内在标准(包括理论的“内在的完备”)的关系的态度相矛盾的。

既然根据爱因斯坦的认知战略,科学知识,科学理论的最高目的是认识客观现实,对客观现实进行描述和解释,那么关于科学知识和科学理论的简单性和完备性的问题就是第二位的了。“我们持之以恒的终极目的是越来越正确的理解实在……我们的假说变得愈是简单扼要,我们的讨论所使用的数学工具就愈是复杂,从理论返回观察的道路也就愈是漫长、狭窄和繁复。尽管这看上去像是悖论,但我们却可以说:现代物理学比旧物理学要简单,而因此看上去更加困难,也更加使人困惑。”(7,第492-493页)

科学知识、科学理论的简单性和复杂性归根结底是客观现实的简单性和复杂性所表现的结果。科学(不仅是物理学)史家必然遇到这一问题。彭加勒正确地指出:研究科学史时,我们注意到两种现象:一面是简单似乎被掩盖在复杂性之中,一面是相反看上去的简单本身就隐藏着极端的复杂性。13,第95页)

爱因斯坦认知战略的本质方面指向科学概念可应用域的范围,按照这一指向,这些概念绝对不是逻辑上必然的先验所与的,在这一方向上,如果它们不能以适当的方式成功地被合法化,就会被摈弃;如果不能完全正确地符合所给定的事物,就要被修正;如果必须某种新的、在某些方面更有希望的体系,就会另一些概念所取代。7,第29页)如所周知,正如爱因斯坦创立狭义相对论和广义对论时,这一战略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普朗克在1900年所做的也正是如此。

有很多东西表明了爱因斯坦和普朗克在认知战略上的共同性,其中爱因斯坦首先在这些战略初始动机的共同性上看出了这一点,这些战略的指向都是要“以适当的方式建立简单而清晰的世界图景,为的是摆脱感觉世界,以便在某种程度上试图取代这个如此建立了图景的世界”(7,第29页)。但只是在以后的阶段上,它的正确性才被人信服,亦即该世界图景正确地表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正确地表现在科学知识中,表现在客观世界的理论中。爱因斯坦在庆祝普朗克六十寿辰的讲话中谈到了这一点。(7,第40页)

正如佩斯(A.Pais)指出的看那样:“他们两人无论在教养上,在生活条件上,在气质上,还是在学术风格上,都毫无相似之处。但他们却有很多共同点。纪念普朗克六十岁生日爱因斯坦谈到这种同一性时说:‘渴望看到这种先定的和谐,是无穷的毅力和耐心的源泉。我们看到,普朗克就是因此而专心致志于物理科学的最普遍的问题,而不使自己分心于比较愉快的和容易达到的目标上去……’这种对和谐的倾心渴求贯穿了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的整个学术生涯。”(14,第34页)

普朗克指出:“从幼年时代起,我就发奋献身科学,认识到我们的思维规律和那些在获取关于外在世界印象的过程中得到的规律之间的同一性,绝不是不言自明的;从而也认识到,人能够借助纯粹的思维对这些规律做出判断。同时至关重要的是,外部世界是不依赖于我们的某种东西……”(15,第3页)

“自古就存在着对自然的研究,作为一种理想这本身就是终极的最高的任务:把纷繁复杂的物理现象结合为一个统一的体系,而如果可能的话,则结合为一个单一的公式。为了解决这个任务,长久以来就有两种相互矛盾的方法:它们时常相互竞争,而且往往彼此纠正和补充,尤其是当研究者手中掌控着协作的任务时,二者更会结合起来。两种方法中更重要的一种是善于把单个的研究概括为一个完整的结果,同时集中注意力于某一个概念或一个定律,在某种程度上林林总总的整个自然界都受这一概念或定律的支配。

第二种方法比较严谨,比较简单,也更可靠一些,但不像头一种方法那样迅速达到目的,而是相当滞后才得到承认。这种方法从一开始就摒弃最终结论,而只把那些在直接经验基础上充分确定下来的特性纳入普遍图景,而把对它们的概括留给进一步的研究……两种研究是互补的,而物理学的研究不能拒绝其中任何一种。”(15,第23-24页)

“……科学的物理学研究在一切方面或者同直接的实践需要有关,或者同自然界特别突出的现象有关……例如,几何学产生于土地丈量的技艺,力学产生于操作机械,声学、光学和温度学产生于相应的感觉印象,电学产生于好奇地观察摩擦琥珀,磁学产生于在苦土矿山碰到的矿石的奇异特性。相应地,我们的所有经验都和感觉器官联系在一起,在身体的一切规定中,生理学要素是占优势的。简言之,从某种意义上说,全部物理学,它的规定和它的整个结构,首先具有拟人化的性质。

现代理论物理学与这幅图景的差别是何等巨大啊!首先这幅图景整个具有更加统一的性质。整个物理学的发展……是以系统的统一为标志完成的,这种统一是由于摆脱了拟人化的成分,特别是摆脱了个别的感性知觉而实现的。“(15,第25-26页)

 

                                             *

 

和普朗克一样,显然爱因斯坦所相信和致力的是:“科学就是试图在混乱庞杂的感觉经验和系统的思维逻辑之间建立联系(赋予逻辑形式)。在这个系统中,单个的经验应当与理论结构相关联,以使二者的符合成为唯一的和可信的……科学的目的一方面是最大限度地充分了解感觉经验的总和是怎样联结的,另一方面是与此同时使用最少数量的概念和相互关系……一切都应该尽可能简单地而不是不够简单地完成。最简单的作法始于简化……”(4,第35-36)。

爱因斯坦认为,理论不仅应该和测量和统计,而且和我们的感觉经验一致,虽然司空见惯的是理论家恰恰背道而驰——强使经验和统计材料屈从于理论。他这样描述自己的创作过程:“我一方面看到感觉经验的总和,另一方面看到在著作的字里行间写着的概念和假说的总和。概念和假说之间关系服从于逻辑,而逻辑思维的任务则为概念和假说之间实现的连接制约着,符合严格确定的逻辑规律。

最后假说以及‘内容’因此通过与感觉经验的连接而获得了意义。这种连接常常是直觉的,就其本性说是不受逻辑支配的。而现实性应当作为这种连接和这种直觉结合的可信度,而且只有它(无论多大程度)把单纯的幻想和科学‘真理’区分开来。概念体系是人创造的,而规定概念体系结构的综合的规则同样也是人创造的。尽管概念体系在逻辑上绝对是任意的,它们的目的首先是建立同感觉经验总和的一致性;其次是保持纳入其中的逻辑上相互独立的要素(基本概念和公理,亦即直接的概念和尚未设定的前提)的高度多样性。”(4,第45页)

因此可以指出的是,爱因斯坦区分了:

1、“感性经验”作为关于周围环境的信息;

2、“回忆图景”或从所得的感性经验中保留下来的印象;

3、与源于外部世界的感性经验不同的(起源于内在设定的)“形象”;

4、作为人对感性经验、回忆和形象的反映的“感觉”;

这四个范畴组成了人类主观经验的结构,从这些范畴中选择和组合成了人的个体认知模式。同时爱因斯坦强调说,口头的或数学的语言对他的重大发现在实际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优先考虑的不是语词和公式,而是视觉形象和感受:“语言或词汇,书写的或发声的,在我的思维机制中似乎不起什么作用。用作思维要素的身体上的本质是‘自动’复制和联结的某种征兆和较为清晰的形象。当然在这些要素和相应的逻辑概念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最后,同样明确的是,建立逻辑联系概念的愿望是以相当模糊地操弄上面提到的要素为某种特殊的感情基础。但是,从心理学观点考察的这种联结操作是有成效思想的本质特点,即在知觉掌握词或其它符号之前,就显示出和逻辑结构的某种联系……

我在上面所提到要素是视觉型的有时是肌肉型的。描写思想过程而设定的符号或语词只是在接下来的阶段才出现,那时所说的联想作用全面建立起来,并且能按希望复制……对我来说,典型的思维方式是视觉的和运动的。最后,当语词突现出来时,对我来说它们通常带有听觉的性质,而且只出现在下面的阶段。”(4,第48-49页)

因此,爱因斯坦列举了自己分析实在的认知战略的如下一些要素:

1、 出发点是感觉经验;

2、 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回忆图景,它通过肌肉和运动能力所激起的联想过程发生

视觉形象建构的“结合操作”;

3、 在这一操作中产生的不可胜数的前后相继的形象导致“概念”的出现,它们

是依靠重复的图景而被发现的,总之形成了把先前散乱的形象统一起来的“有序要素”或图式;

4、 感受(感情的满足)表明了这些要素“完整性”或“统一”的程度,保证了

形象上的联结,恢复并构成进一步的结合操作;

5、 视觉观念,相互作用的结果是结合操作→概念→感受,然后与逻辑的(数学

的或言语的)概念相互对比,从逻辑上评价已建立起来的语言模型。

迪尔茨(Robert Dilts)在评价爱因斯坦时(3)特别强调了一下基本要素:

1、 思维和感性经验不可分割。

建立模型的目的是同外界环境有机地相互作用。模型获得了意义,并且仅仅由于与之相连接的感觉印象的总和而证实了它的存在。只是依靠感觉经验那些模型才是正确的。

2、 强调系统中对模型化而言的基础要素。

应该指出,这些要素是感觉印象(图式)不断重复的综合体,它们本来是从多种

多样的感性经验中获取的。虽然这些图像最初是得自感性经验,但是在表述相应的规律时,概括(图式的图式)却变得越来越抽象。

3、 建立作为系统基本要素的视觉形象。

基础图式愈益远离现实的感觉,因而不得不创造出某些想象的结构,旨在概括和简化复杂的感性表象,找到摆脱感觉迷幻的直接出路,以便获得“最基本的初始概念和关系”。但是与此同时却不应当过快和过分脱离感性经验。一方面,数学和语言的概念能够极其紧密地和专门的量度过程联系在一起,而另一方面,又过分远离所触及的实在,为的是从直觉上同我们试图将其模型化的东西结合起来。

在转向爱因斯坦的思想实验时,必须指出,他的想象在视觉系统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他使用了相当简单的要素——几何图形,形象比喻。这些想象的结构阐明了系统总体中的各个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从而扩展了我们关于世界的表象。从感性经验开始并继续探寻更普遍的图式时,应当记住根源。不但如此,按层次的系统化过程意味着每个层次上的信息交换,因此只能失去一些较小的可能性或者放过某些重要的因素。正因如此爱因斯坦考察了运动的观察者和不动的观察者之间的悖论式的相互作用,考察了质量和能量,光子和光波,三维和四维系统,经验和形式逻辑。

4、 对系统要素的某种“结合操作”包含不同观点之间的转换。

要得到其中每个观点的概念,必须分析它怎样能在给定的研究空间中存在。在

分析各个参照系之后,它们之间可以相互转换,并且试图从直觉上(主要通过感觉)规定在系统转换中那些方面保持不变。

5、 向涵盖不同系统的更“普遍的模式”转换。

当“结合操作”稳定下来,就能转换到系统观点,那时初始系统之间的相互关系

就清晰地显示出来了。

6、 分析和描述以系统观点可以达致的“转换规则”。

在这个阶段上,可以把系统的规律性和语言的和数学的概念和命题协调和结合起

来,以使它们成为其他人可以理解的。为此要求通晓相应的语言结构和数学结构。当然,许多研究者也十分善于诉求爱因斯坦所使用的数学公式但却忽略了系统的指向,因而不能完成他那样高水平的发现。

7、 把“转换规则”用于新的预见,以求得出在实验上可以检验的结果。

完成这一步的目的在于得出“逆向关系”,以建立起有效的模型。无疑可以建立

许多具有美妙理论结构、精确的数学和逻辑描述的模型,但却没有实践价值或者与实在不符,这样的例子无论在科学史上还是在现代研究中都是不胜枚举的。

认知科学的基本论断是,思维战略(人理解信息的方式)的重要性不亚于这些信息的内涵。爱因斯坦对这一点的认识是,“应该永远把发展独立的思维和判断能力,而不是获取个别的专门知识放在首位。如果人掌握了所研究的对象的基础,学会了独立思考,他一定会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道路,不但如此,而且会比那些孜孜以求获取琐碎知识的人更快的适应进步和变化。”(4,第147页)

最后还想强调一下构成爱因斯坦认知战略必要的基础的一点,那就是他断定“最愉快的事业是思考”。他写道:“甚至在我的头脑不能研究任何问题的时候,我仍然喜欢重复去做久以为人所知的数学和物理学定理的证明。这样做没有任何目的,仅仅是因为可以沉浸在最愉快的事业——思考之中。”(8,第65页)

然而只是乍一看来这样作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不可遏止地渴望沉浸于最愉快的事业——思考——之中,符合Н·扎波罗茨基的著名劝诫:

        

    不要让心灵懒惰

        为了使钵中之水流动不止

        心灵就必须活动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

 

不言而喻,爱因斯坦所使用的认知战略同样意在实现相应的目标,这绝不排斥在他创立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的道路上横亘着巨大的困难。但是,重要的是,这一战略促使他克服了这些困难。1930620日爱因斯坦在格拉斯哥大学谈到过这一点,他指出:“度过了在黑暗中摸索的漫长岁月,充满了预感,朦胧的期待,交替着希冀和倦怠,最终一下子豁然开朗。”(18,第408页)

 

1、  引自A·佩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科学事业和生活,莫斯科,俄文版,1989年。

2、  引自K·泽里克: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莫斯科,俄文版,1964年。

3、  参见R·迪尔茨:天才的战略,第123卷,莫斯科,俄文版,1998年;G·贝特森:

智能生态学,莫斯科,俄文版2000年;A·格罗坦迪克:播种和收获,莫斯科,俄文版,2002年;В·А·列克托尔斯基:经典和非经典的认识论,莫斯科,俄文版,2002年;О·Е·巴克桑斯基,Е·Н·

库切尔:认知科学:跨学科方式,莫斯科,俄文版,2003年;Р·А·阿隆诺夫,О·Е·巴克桑斯基:认识论中的新进展和尽弃故旧,哲学问题,2004年,第5期。

4、引自R·迪尔茨:天才的战略,第2卷。

5В·П·维兹金:认识论上的“不可理解性”,“宇宙的”和“伦理的”宗教与基础物理学:

物理学和宗教世界图景的相互联系,科斯特罗姆,俄文版,1996年。

   6В·П·维兹金:理论物理学家的信条,新西伯利亚科学,19991117,第10号;对此可参看Р·А·阿隆诺夫:实验科学——数学,新西伯利亚科学,2000216,第2号。

7、爱因斯坦:科学著作集,第4卷,俄文版,莫斯科,1967年。

8、引自I·杜卡斯,B·霍夫曼: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为人,哲学问题,1991年,第1期。

9、爱因斯坦,科学著作集,第3卷,莫斯科,俄文版,1966年。

10、参见Р·А·阿隆诺夫:关于爱因斯坦的哲学和科学史神话,哲学问题,2003年,第4期。

11、参见Р·А·阿隆诺夫:爱因斯坦和物理实在,哲学科学,1995年,第2-4

12、例如,参见Е·А·马姆丘尔:现代科学认识中的统一和简单性理想,哲学问题,2003年,第4期。

13A·彭加勒:论科学,莫斯科,俄文版,1983年版。

14A·佩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科学事业和生活,莫斯科,俄文版,1989年。

15M·普朗克:物理学世界图景的统一,莫斯科,俄文版,1966年。

16、爱因斯坦:科学著作集,第2卷,莫斯科,俄文版,1966年。

 

                                   Р.А.Аронов, О.Е.Баксанский: Когнитивная стратегияА.Эйнштейна

                                                 Вопросы фирософии ? , 2005. №4

                                                                                                                                                            20121025

                                                                                                                                                          今日是从教五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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