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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瓦匠

高贵行

堂弟是个瓦匠,在高家墩子一带,有点名气。

做瓦工前,堂弟做过的活计,可谓五花八门。开始,自然是侍弄几亩责任田。种田也不能粗糙,要精耕细作,他做不到。于是,跟大伯学理发。修面刮胡子时,手脚重,常把客人脸颊刮破,颇受责难。改行,学修自行车。摆开摊子,在村西路口。捱了两年,生意清淡而收手。没办法,跟在发小后头贩小猪。一辆重磅自行车,后座两边各挂一个大篓筐,昼出夜行。一年下来,钱没赚到,本倒是赔光了。后来,何垛河下河,黄海小取,打帮跑运输,都是一曝十寒。邻里白眼,家亲数落,认为堂弟是个窝囊废。乡下是混不下去了,只得洗脚进城。那天羞涩地找到我,说帮助找点事干,他会骑三轮车。随即,我与朋友联系,搞了一辆转手车,登记,交管理费,他欣欣然上路送客。秋风萧瑟,星月隐匿。他快速逆行,蹭到街旁散步的老人,把人家好端端的新西装扯坏了,被拉到街道派出所。我赶去,他还叽叽咕咕地对我强词夺理。几个月拉人的跑资,赔款告罄。怎么办?可怜兮兮的,无颜回见江东父老。他无一技之长,只能做苦力。奶牛场我熟,因而,帮他找到一份送奶的差事。可是,纠结又来了。送奶的车子停在路边,匆匆上楼送奶。咚咚下楼后,袋装奶不翼而飞,又得赔……说傻,他不傻;说呆,他不呆。堂弟就是始终做不好事,还又死戗,不明就里。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老实巴交的人了。然而,他是我堂弟啊。我在城里混,总不能让他讨饭吧。思来想去,送他到建筑工地做小工。死活计,不会惹是生非。管工程的头儿,是我的大学同学,工钱自然少不了。我对堂弟千叮万嘱,安全第一。

总算消停了好些日子,堂弟没给我再惹麻烦。而且,他乐颠颠地跑来说,跟着瓦匠师傅有盼头。他对瓦匠行当,似乎一窍通灵。也就几年工夫,他已能独立门户。瓦工手艺,自不必说。一口乡村房屋,木瓦、水电、油漆,甚至装潢,他包工包料。以前木愣愣的,现在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今年五十又五。吃苦在前,自己带头干。爬脚手、扎钢筋、拌沙浆,浇筑、粉墙、磨地,什么活都干,手脚比年轻人都快。

这年头,三十岁以下的瓦工,凤毛麟角。不惑之年的瓦匠,七零八落。砌墙贴砖的,偕为半百之人。甚至年近古稀,还有在爬上落下的。做瓦工,大多是露天作业,太脏、太苦、太累。白天一脸汗,晚上一身泥。炎夏,日头暴晒;寒冬,朔风如割。这种活,哪一个小伙子愿意干?又有哪一家父母忍心孩子受这份罪?于是,年轻人或进厂,或开店,或入超市,风不吹,雨不淋。甚至宁可在家里吃闲饭,碌碌无为,也断然不会学瓦匠。堂弟说:“正好,为我们半老头子腾出用武之地。”

听说我要把老家的房子拆了,重建四合院。堂弟自告奋勇,拍胸脯,一口承揽。我自然不好拂逆他的好意,不过,大包的价钱绝对是分文不少的。堂弟知道我讲究,生怕辜负了我。所以事事谨严,处处细致。他吃睡在工地,当做自家建房。一个半月,一栋四合院,轩昂矗立在高家墩子。最后浇大门台阶,差几根六点钢材扎筋。其实,没有也无大碍,毕竟是踏步,不承重。堂弟一丝不苟,开着电瓶车赶往台城买。天已擦黑,开到引江河大桥,迎面撞上一辆停在路侧的拖拉机……

做工程小包,老板发堂弟工资,拖个十天半月,堂弟从不催索。做门户大包,堂弟发工资给师傅与小工,他绝不拖欠。偶尔主家不方便,他自己垫钱,恪守信诺。对手下人,他很体贴。谁个有急事,手头不宽裕,他主动襄助。房屋建好后,主家笑嘻嘻的摆酒、结工。算账时掐去尾款,堂弟憨厚一笑,不争执,不计较,以图下次。所以,别看堂弟拉出的建筑队伍不大,然声誉四方流播。一年到头,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近庄远村的活计,预约到次年夏秋。人家宁可待以时日,也要候他得空。小城一家500强企业,欲与堂弟签订合同,负责常年维修,工钱福利也都不薄,人家看的就是他的实诚与手艺。但堂弟怕被捆住手脚,婉言谢绝。

堂弟现在是有些格局的人了。做大事的时候,不拘小节,大方得体,这让他颇为豪迈。偶尔也有点鬼精、小神气。比如小赌怡情,工于算计;比如喝酒猫腻,酒足不醉。这让他很为自得。他吃心不大,洒在予人。平常自己却很是节省,甚至吝啬。一件衣服,一穿多年。盒饭泡面,与工人吃的没两样。与人相处,没有大礼送,但长流水,不断线,让别人时常感念。年至中秋,小公鸡未鸣之时,他送两只给我,一饱口福;每年秋末,新米上市,他总在第一时间送来一大袋子,让我尝个鲜香。家里专门养了一头猪,不喂饲料,吃杂草、杂粮。过年宰杀,送十几斤前夹肉来。尝一口,味道不比中粮猪肉差。我知道,不但对我,但凡有助于他的人,堂弟都懂得报答。

堂弟是个热心人。邻里找他帮忙,他大都满口应承。自己力所不及时,再去借助外援斡旋。好几次,他为友邻的孩子到城里上学、就业、跑业务,托我找人。事情成功后,他对友邻总是习惯性地掩口一笑,很少提及自己请主事吃饭的花销之事,仿佛轻而易举。其实个中艰辛,他心知肚明。由是,他每每拥得乡人举敬。过去,他在高家墩子为人不齿,过得黯然落魄。而今,大小也是一方能人,似可呼风唤雨。他要的,不是虚名浮象,而是尊严。那次,他悄悄地对我说:“我不差钱,差的是面子。”

 堂弟是个纯孝之人。其母中风,一病经年。轮流到他料理,夜晚就睡在母亲床上,悉心侍应。他背母沐浴,替母梳头,喂母吃饭,陪母就医。说实话,除堂弟外,他几个弟兄,个个精明得很,可谓拿龙捉虎。因堂弟太老实,母亲对其多少有点薄待。堂弟也知道,但他从未心生怨艾。他说:“人在做,天在看。”墩子上的本家与邻里,看在眼里,褒词有加。在饮食上,堂弟有点怪。他不吃紫茄和冬瓜,闻其味便反胃。但他母亲爱吃烀茄扑蒜瓣、排骨烧冬瓜。所以,他总是嘱咐家人,经常忙这两样菜,以飨其母。

六月暑热,何垛河拆迁,打造风光带。堂弟做门户,脚下一滑,从二楼跌滚到一层楼梯口,不省人事。大脑手术,在重症室七日。苍天酬善,堂弟还能依稀识人,就是舌尖打涡,四肢僵硬。他不准儿子去责怪主家,更不肯人家花钱。我去看他,找来院长会诊,他感激得热泪盈眶。二十天,起色赫然。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烦闷,焦躁,在医院片刻不宁,整天嚷着要回家。我只得疏通关节,放行出院。小河,清风;稻香,田野。回家没多日,精神焕发。他笑着说:“我这辈子做不了城里人,乡下是我的根本。”两个月后,堂弟感觉自己痊愈。手痒痒了,便拿起瓦刀,重操旧业。开始,平地砌墙,不爬高。后来渐次上位,倒也无事。个把月,他竟然与住院以前毫无两样。复诊,医生颇为惊讶。也许是堂弟命厚福大,也许是人善天佑。

丹桂飘香,是城乡大拆大建的黄金季节。“金九银十”,瓦工们特别地忙,也是赚钱的好时光。九月秋分那一天,阳光灿烂。堂弟谈妥一张大单,帮助水乡养蟹大户建造一幢四层大楼。他喜笑颜开,带着一帮弟兄,呼啦啦盛大开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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