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舞会上偶遇秦见，几句寒暄后，他远远地指着一个女人告诉我，那是他女友。
落地窗前背对我们的女人，微斜身子依偎着米白窗帘，草绿的小v背裙，让她看上去静寂得像一束水仙，没有半点蜂蝶妩媚，我低头一笑，是个配不上郑小小的女人。
秦见过去紧搂住她跳舞，灯光很暗，这让我一直无法看清那女人的面孔。但我还是觉得，这种水仙长在玻璃缸里才是最精致灵性的，而秦见这个颇腹态西装男的靠近，看上去就像水仙长在黑陶里，也许黑陶喜欢，但水仙肯定是不喜欢的。
郑小小不能来，衬映下的孤单，让我起身离开。出来后，我发现有东西遗落在里面，又走进去，随意一瞥，看到秦见女友又站在了窗边。
拿回东西再经过时，我不禁又回头看她，那侧影让我想起一个人，这样想时我的心跳加快，我很希望她能转过身来，但是她没有，我匆匆走出来，来到落地窗外面站住。
隔着玻璃和夜色，她并不知道我在外面，但我真的看清，那就是七彩，在我的故事里曾经流落失踪的七彩，我呼吸加快，想要再进去，但是，秦见走向她。
我一直后悔，那晚我怎么没有去叫七彩，即使她已有秦见的怀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去找秦见，他却已出差，七彩那晚的出现就像梦一样，我因为无法找到她而不得安宁。
郑小小察觉我的变化，开始很小心地和我相处。
三年前，我刚从英国回来，在北京一家公司做总经理，七彩刚大学毕业，那时我说话总夹带一些英文，公司很多人拿我当另类，只有七彩，听懂我的话，甚至能和我英文谈话。
有天，总部急要我以前的一个涉外市场调查，让一小时内用邮箱递过去，可找遍电脑也不见那个文档。
我在办公室扬着底稿，边走边说，Who can help me？Who can help me？没人接话。七彩起身迎向我，没说话从我手里接过它，她的手触到我的手，让我心里一动。
半小时她就敲完，我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对着电脑校了一遍，没有错误，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凑近电脑开心地说，七彩，给我排下版，宋体小四，七彩，给我模拟一下。
她的脸随即红到耳根，半天反应不过来，身后有同事暧昧起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笑？眼看时间快到，我着急地伸过手搭在七彩握着鼠标的手上，带着她的手一起滑动，叠着她的食指点了打印预览。
我离开时，七彩的脸还是粉红粉红的，我看着，来公司这么久，也许是我有些高傲，可我真从没见有那张面孔可以我为呈现温暖的颜色。
第二天，就有同事打我小报告，就连我的助理也帮腔搭调地说我调戏了七彩。我觉得好笑，我是开始喜欢这个女孩，但是怎么到了他们嘴里那么难听。我习惯把“打印预览”说成“模拟显示”，而且，我说这个模字时一直都是平声，他们故意误会成我昨天对着七彩说了“摸你一下”。经理没怎么说我，只说注意影响。
从楼上下来后，我看见走廊尽头的阳台，七彩在那里哭。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给她擦掉眼泪，拉着她的手走到办公室，当面他们的面，我向七彩表白。
我们每天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七彩是最高兴的。我越来越爱七彩，喜欢她的安静纯洁，喜欢她在我那里总是穿着舞鞋，她学过十年的舞蹈，喜欢在生活琐碎的间隙里，随时都能踮起脚给我跳一跳。
正当我和七彩爱得浓烈时，我被总公司外派出国考察两个月，我极力给七彩争取和我一起去，但是公司考虑到七彩工作不到一年，加上去的时间比较长就没同意。
七彩说，子游，你名字就叫周子游，是注定要到处走的，我呢，就是你每次出走回来的停泊点。
那两个月，我每天都会想七彩，想她跳舞的样子，想她一点心动就粉红的脸庞。她在电话里说她在我们屋子里买了很多绒布小动物，像一支队伍一样排在床宽宽的靠背上，一共有二十四个，名字分别叫一时、二时、三时……她说她和她的队伍每时每时想念出游的周子游。
但是两个月后，心高轻狂的我竟经不住国外一家公司的诱惑而留下了，我被原公司起诉，几经周折，国外的这家公司替我赔了钱。当我安下心来再打电话给七彩，公司里的人说，七彩离开了。我想不顾一切回去找七彩，但是再次违约，我又是赔不起的。
焦头烂额几夜后，我决定和郑小小正式谈一谈，我很真诚地说，小小，对不起，我又看到了七彩。郑小小哭了，脸上五彩缤纷的妆破了，刚烫过的大卷发让她的脸小得可怜。她是知道七彩的，刚开始认识时，我就告诉她，是我把爱情和七彩一起流落在北京。
我心里内疚，抱过她，她没有回应，任我给她一个倾斜的姿势。很久后，她松开我的手臂，她起身去房里穿好妆好，然后拖着两个行李箱，就要走。
我想起她挽留我的样子，跑过去，慢慢地退后，用背抵着门。她一笑，子游，是留我吗？那七彩怎么办？她踮起脚，向我的脸吻过来，脚落回原地时，我的脸留下她的泪水。
郑小小走了，看着忽然空了许多的房子，我发短信给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一句，小小，对不起。
她回话，子游，那天凌晨你回来，我没睡着。不要抱歉，我们都是尊重爱情的，我等，一个月后，如果你不来电话，我从此就在别的城市。
我终于找到七彩的住处，上楼敲门，见到我的那一刻，七彩没有惊讶，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但也没有惊喜，仿佛一直一直在失望着，她扶着门站在里面，我站在门外，我像以前每次回来一样，轻轻地说，七彩，我回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她哭了，然后低着头看她的脚，我看到，原来她无法为我跳舞了。她的小脚上，没有粉红色的舞鞋，她赤着脚。她一定很久没有像以前一样，说着说着话，就踮起脚，轻舞到一个人身边，给你一个微笑，然后又轻舞过去，等你想静静欣赏她的舞蹈时，她却收住脚，粉红着脸站在那里。
她让我进屋去，我看到屋里的风格，透出另一对男女相爱的痕迹。我还看到，他们家的桌上，水仙果然长在黑陶里，郁郁葱葱，开着清淡的小白花，似有似无的暗香，让我的心不由下沉。
我们没有说往事，我们都知道，彼此没有忘记，便是没有怨恨，彼此没有改变，只是都不能回过头再继续。
我临走前，七彩说，子游，可能，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只有一次幸福的机会。
看着她静静的眼神，我懂了一些什么。
文/兰小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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