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的美丽

       在传说的西方诸神中，文学女神缪斯无疑是最为可爱的一个。她因为性情至真、心灵至善，有一种摧人泪下的美丽。

       尽管远在天堂，她一双美目却窥向人间，关注着这里已有的和正发生着的一切，关注着这里演绎着的喜怒哀乐。缪斯的目光是那么绵密，自然的花红草绿，人间的爱恨情仇，世事的光明黑暗，往往都被她尽收眼底。她总是善于观察和发现，因而总能在看似平凡的生活中，捡拾到艺术的矿石，然后在心中炼制成精美的产品。哲人说，生活中不是缺乏美，而是缺乏发现。而缪斯却最是具有这种发现美的能力。

       她不但有一双美的眼睛，更有一颗美的心灵。她一颗柔软的心，永远属于这块广漠的大地和这些芸芸众生。文学永远是一个“感情动物”。

       由于心灵贮满了太多的慈爱和温柔，也由于看到了太多的美好与太多的苦难，她的面庞常常被笑容与泪水交相盈满。于是，她也便有了更多的忙碌与付出，她的飘忽的倩影，在天地之间、在茫茫人海，不时地闪现。

       一个新生的婴儿哭了，缪斯那动人的歌声便很快唱起了：“宝宝你睡吧，妈妈为你摇着梦境的树，摇下一个小小的梦儿来。（陆志韦）”一个伟大的老人去世了，缪斯那哀哀的歌声便随之飘过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臧克家）”两个相爱的人结婚了，缪斯那祝福的声音便接着赶到了：“涓涓的芳泉投入江河，河水流入海洋；天上的清风也耳鬓厮磨，那情意多么深长。（雪莱）”一对情侣将要分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这时，缪斯的安慰便从心头响起了：“我走了，你低垂着眼皮，又目送我，噙着泪珠：不过，被人爱，多么福气！（歌德）”。

       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于文学的强烈的情感所致。别林斯基说：“没有情感就没有诗人，也就没有诗。”感情对于文学，犹如血液对于人体。是它让文学情味浓郁，远离了“冷血”与“僵尸”。

       缪斯之美，不仅在于她的感情是浓郁的，还在于这种感情是真的和善的。矫揉造作、虚情假意、不着边界、远离实际，都不是真正的文学。文学不能是水管里流出的水，只能是血管里流出的血。有的作品刚刚面世就死掉了，而有的作品却得以永生，就是后者无畏地喊出真实的声音。这也正是鲁迅作品受人敬仰的原因。当然，即使以文学的形式，说真话有时也十分艰难，因为揭丑总是会让一些人特别难受，让一些以权谋私与作恶者难堪。但，这也更加体现出文学的高尚与美丽。

       法国哲学家狄德罗说，真、善、美是些十分相近的品质。从鲁迅、巴金、冰心那里，从安徒生、托尔斯泰、雨果那里，难道不可以读出作者对于人生的悲悯和善良？前些日子，我读杨绛先生的《我们仨》，简直是读得泪流满面。我当时还有些赧然呢，一个已愈三十的七尺男儿，怎么如此脆弱、如此小资？现在想来，这正是这个作品用它巨大的善良，拨动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神经，让人简直无法抗拒。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尚有不少恶毒和丑陋。但文学的真，却必须具有向善的艺术魅力和美学意义。你可以鞭挞、揭露、批判，你也可以表达雷霆之怒，你甚至可以让其体无完肤、遗臭万年，但文学形式所表现出的，即使是作品中的恶人与丑角，也须具其特定的“艺术之美”。

       缪斯之美在精神。古今中外，为了捍卫文学宝贵的正直，不怕打压，不惧迫害，毅然赴死者，并不在少数。从屈原，到老舍，到傅雷，再到天安门诗抄的作者们，他们用自己不屈的精神，演绎出了文学的壮美。

       缪斯之美在气质。优秀的伟大的文学作品总有一种挺拔高远的气质。不但表现为语言的洁净，意境的纯正，还于其中有着一种让生命为之震撼的气质。尽管是看不见，却是可触可感，动人心旌。它不需形式上的诸般技巧，不需刻意的雕琢，它也许是平白的，甚至乍看是生硬的，但就是有“内气”，就是耐读，让人爱不释手、敬慕不已。从鲁迅，从沈从文、废名等的作品中，我们不难窥见出这种美丽。

       缪斯之美更在人格。我们反复说，文学的竞争，到最后仍然是人格与人品的竞争。世上所有伟大的作品，几乎都是由于作家人格的光辉照亮的。你别指望阴暗者的心里，能闪现出明媚的光来。他也许可以炮制出一些所谓的“大作”，制造出一些所谓的“轰动”，但如果只是将文学作为谋私的手段，或者将其作为一种升迁的资本，那就值得怀疑了。一旦目的达到，他便会与美丽的文学产生龌龊，甚至会走向她的反面。而人格高尚者，却能信守心灵和人性的原则，走向崇高与遥远。

       你看哪位文学大家的一生不是这样的活过来？即便是苦难，即便是疾病，即便是死亡，都不能改变这一性质———这一文学与生命的性质。

       文学所昭示的，其实并不仅仅是文学。

       缪斯之美，也因此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探索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