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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佛的头牌。
作者:亮兄

拾三从寺庙回到青楼之后,除了老鸨因为着急而没有太多耐心之外,几乎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
她记得,今天早上这里的人对她还是一副冷脸,仿佛整个青楼里的人昨晚都在外面过夜,被秋夜在脸上打了一层霜。
就连一间接一间客房收夜壶的老龟公见了她都一脸嫌弃。
这位老龟公曾在落阳城的宫殿里负责管夜壶,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逐了出来。老龟公沿途乞讨,惶惶如丧家之犬。他流落到这里的时候,拾三见他可怜,要老鸨给他一个能够安身糊口的活儿。
老鸨得知他是公公出身之后,便让他每天凌晨去每个客房收夜壶。
“我们这里跟宫里没有什么区别。”老鸨对老龟公说。
那时候,拾三正当青春,如花盛放,如果老鸨勤快一点儿,将所有预约的客人排个日期,那要排到二十年后。她是老鸨的摇钱树,老鸨自然要哄她高兴。她高兴了,客人便高兴。客人高兴了,老鸨便高兴。
老鸨自然不会将所有客人一个一个地排列出来。
在这个青楼里盛开过的花儿可不止拾三这一朵。老鸨司空见惯。过不了几年,最长不过十年,这朵名叫拾三的花儿会被人忘却,新的花儿会依次盛放。春去秋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间事都是如此。
身处其中的人,尤其是正当最好的时候,往往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往往嚣张跋扈,往往不可一世。
老鸨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
她曾在最得意的时候用金簪子划伤了远征归来的尚书大人的脸。换了别人,早已身首异处。但风流的尚书大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逢人炫耀那是她划伤的。
“刀枪近不了我的身,但簪子能刺伤我的脸。”尚书大人说。
这样的话传到了深居宫中的至高无上的人的耳朵里,那个疑虑重重的人对身边的宦官说:“他不过是个好色之徒,不保护自己的清誉名声,以后难有作为,何足惧哉?”
因为尚书大人的加持,年轻时的老鸨声名大噪。
可那又怎样?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老鸨每次看到新的姑娘获得花魁的名头,就想到当年的自己,想起过往的浑闲事、荒唐事。
身在其中时,只觉得寻常,而今回头看,空有悔恨泪。
唯独这个拾三,老鸨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今天午饭刚过,最后一口酒还没有喝完,筷子还没来得及收,张二公子就来到她的地盘,点名今晚要拾三作陪。
老鸨恍惚了一下,记不清拾三已经做了多少年的花魁。
按照她多年的经验,这朵花儿应该早过了季节才是。
她问底下人:“拾三姑娘人呢?”
底下人居然说不知道。
这让她感到奇怪。青楼里的头牌,是人人羡慕的香饽饽、台柱子,也是人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到哪里都光彩夺目,又招人嫉恨,怎么会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正要出去倒夜壶的老龟公听说老鸨在找拾三,赶紧提着夜壶跑了过来,告诉老鸨说:“老奴知道,拾三姑娘早上出了门,到寺庙里拜佛去了。”
老鸨又恍惚了一下。大多花魁只有在被冷落的时候才想起烧香拜佛。这个拾三怎么这个时候就去了?
老鸨捂住口鼻,连连挥手,示意老龟公赶快出去。
“老奴是第二次看到姑娘去拜佛了。”老龟公还不甘心。
老鸨又挥挥手。
老龟公这才驼着背,如乌龟一样走开。
她可不敢跟张二公子说拾三姑娘拜佛去了,怕扫了张二公子的兴致。
虽然她打心底里看不上张二公子。
张二公子的父亲张大人当年是通过她的关系攀上尚书大人的,从而官途亨通,芝麻开花节节高。
如今她却要在张大人的小儿子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难免心里不痛快。
可又能如何呢?
当年划伤尚书大人的脸都无所畏惧,如今在张二公子面前打个喷嚏都会遭来一顿臭骂。
老鸨想起张二公子的样子就会紧张。这小子发起浑来,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得出。
她急忙叫了底下人抬了红纱轿一起赶往寺庙。
为了省些脚力,她先坐上了轿子。
抬轿子的人打趣道:“大妈老子,您一把年纪了,还坐红纱轿,是不是还想嫁人呐?”
轿子摇摇晃晃,摇得老鸨心旌荡漾。
老鸨得意道:“你晓得个屁!我年轻时的风光,不下于楼里任何一位当过花魁的姑娘!那时候你家里老父亲还是毛没长齐的瓜娃蛋子!”
说完,老鸨长叹一声。
后面抬轿子的人问:“大妈老子,您叹什么气呢?”
老鸨手扶窗口,说道:“不怕你们笑话,我以前差点儿当上尚书大人的夫人呢。”
抬轿子的人笑道:“我听说了,您曾在尚书大人脸上画过画。”
“听谁说的?那不对!是划伤了……算了算了,往事不必再提起。你们的步子走快些,别耽误了我的正事!”老鸨催促道。
轿夫的脚步更快了,轿子晃得更厉害,像是坐在几十年前和尚书大人共渡于西湖的船上。
那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尚书大人脸上的伤疤渗出了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嘴唇上,有股甜而腥的味道。西湖之上的星星摇摇欲坠,断桥边有人在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终究是修得不够。她心想。
老鸨暗暗感激拾三。
要不是拾三,她早已忘记了西湖的夜晚。
忘记了,就跟没有过一样。
人都是靠记忆活着的。
红纱轿如一叶小舟,从青楼漂向那座远近闻名的寺庙。
从秋月春风等闲度变得门前冷漠鞍马稀的时候,她也曾来过这座寺庙。
她听很多人说这座寺庙很灵验,很多人来这里还愿。
她起了好奇心,也起了私心。
那时候,她远远看到寺庙的琉璃瓦和袅袅的烟雾,感觉如仙境一般。
可是跨过门槛,看到那些人,她立即浑身难受。
后来她将自己的感受说给正当青春的拾三听。
拾三问她:“为什么难受?”
她说:“我看到人人有求而来。每一个人跪下,便是拜倒在自己的欲望面前。这里是欲望最多的地方。多得让我窒息。”
她也曾将这样的感受说给其他的花魁听。
其他的花魁听了,大多沉默。
拾三却笑了,释然道:“这么说来,跟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区别嘛。”
那时候老鸨就知道拾三并非常人。
这样非同一般的人,去寺庙做什么呢?难道是真的烧香拜佛?
老鸨心里有了疑虑。
“快一点!快一点!”老鸨拍着窗口催促轿夫。
轿夫抱怨道:“这条路上的人最多了,可不好走啊!”
老鸨心想道,人间哪有好走的路!
“人间哪有好走的路!”这句话原是尚书大人跟她说的。
她和尚书大人在西湖的船上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第二天早上醒来,船头倒着几具尸体。她刚走出船舱就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尚书大人镇定自若道:“这是宫里派来的刺客。他们知道我们将从这里经过,早早潜伏在水里,等晚上刺杀我。”
她迷惑道:“大人边疆凯旋,是有功之臣,宫里怎么会刺杀大人?”
尚书大人道:“功高震主。”
她哆嗦道:“早知道这样,我们不该走水路,走陆路应该好些。”
“人间哪有好走的路!”尚书大人抚摸她的脸,疲倦地说道,“无数人羡慕我位高权重,我却羡慕你能一夜安眠,外面的打杀声都听不见。”
她皱眉道:“大人不要逗我了。大人封疆大吏,妾身贱籍女子,天差地别,怎么会羡慕我这样的生活?”
尚书大人的手指在她脸上游弋,让她既感到亲昵,又感到悲伤。
“据说世上有种匠人叫皮囊师,能将人的皮肉骨如捏泥塑像一般改造人的模样。要是真有这样的匠人,我倒希望让他将你改成我的样子,将我塑成你的样子。只有穿上我的衣服,成为我的样子,面对我的世界,你才能真正明白我的感受。”
一阵浪涛袭来,船身一晃。她差点儿跌倒。
尚书大人急忙将她扶住。
“大人炫耀我划伤你的脸,让人以为大人是好色之徒,是为了自保吗?”她抓住他的手问道。
“也只有你我交换,你才会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既然如此,大人不如辞了官去!”她说道。
尚书大人从尸体腰间扯下一块令牌,惆怅道:“十年前辞去倒是容易,如今骑虎难下。哎,可惜时光不能倒回。”
“到了。”轿夫唤了一声。
她的心神立即收了回来。
下了红纱轿,进了佛家门,她发现寺庙里的佛像跟她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不仅仅是佛像的颜色焕然一新,佛的发髻,眼神,仪态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看起来更加威严,也更加慈悲。
她听来青楼的客人说起过,最近寺庙请来了一个技艺高超的匠人,这个匠人擅长修补和改造,专门修缮房屋和佛像。
老鸨想起尚书大人的话来,不由地暗自感叹,传说人是女娲用泥捏出来的,为什么人不能像这些泥胎雕像一样修缮改造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都是岁月的痕迹。
寺庙里,诵经如涛声起伏,香烟如散云缭绕。
老鸨看到拾三站在迷迷蒙蒙的香烟里,愣愣地听着诵经声,好像是迷了路的人。
她急忙冲了过去,抓住拾三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您干什么?”拾三看她的眼神迷离,好像不认得面前这个朝夕相处的老鸨。
“哎呦,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让我好找!亏得你的好姐妹告诉我你到这里还愿来了。这不,张大人的二公子大驾光临,非得叫你去作陪。轿子在门口等着。”老鸨隐去老龟公透露消息的事情,免得拾三姑娘对老龟公心生芥蒂。姐妹们争风吃醋是常事,反倒无所谓。
老龟公说拾三是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应该是许愿,第二次应该是还愿。
“哪个公子?”
“你这记性!昨天晚上不还在一起喝酒吗?别人他看不上,今晚还是非得叫你去。啧啧啧,不愧为头牌!”
来到门口,老鸨将拾三连推带拽地送进红纱轿里。
老鸨也是第二次来这里,依然像上次一样浑身难受,恨不能马上离开。
上了轿,拾三撩起帘子往寺庙里面看,似乎里面还有一个熟识的人没有出来。
老鸨催促轿夫走得飞快,一会儿就看不到寺庙了。
老鸨跟着轿子跑得气喘吁吁,却忍不住好奇地问:“姑娘,你还的什么愿啊?”
“好像是……青春永驻。”拾三似乎有些记不住。
“姑娘,这怎么可能?想些有用的吧。”
老鸨看着拾三从窗口探出来的那张青春美好的脸,就像自己还拥有青春,还拥有早已失去的一切那样开心。
就如时光倒回。
回到青楼后,拾三发现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
拾三小声问老鸨:“早上出门时,他们还对我一副冷眼冷脸。怎么现在都变了?”
“你是拾三,是花魁,他们怎么会冷眼冷脸对你?若是谁怠慢了姑娘,我绝对绕不了他!”老鸨不相信她的话。
“大妈老子,您早上还骂了我一顿呢。”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这记性……你看……越老越不行了。”
“大妈老子,那寺庙里有个人会皮囊术,能给人换皮肉骨,让你重返青春,如同时光倒回。失去的东西都会重新回来。您要不要去试试?”
老鸨连忙摆手:“失去一次就够受的了。我可不想再来一遍。”

 —END—

亮兄说:

我的新书《从前有座山》出版了。这好像是我出版的第二十几本小说。确实有点儿多,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多少本。这种情况可以分两种话来说,一种是“已经出了这么多书啦”,一种是“出了这么多还没有一本超级火”。

我也曾为此反思过,尝试过改变,一度做过专业影视公司的编剧,后来发现自己就喜欢写这一类小说,喜欢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也曾有“大款”书迷要买很多送公司同事,我说不要,喜欢这样的故事的人能看到就行了。不喜欢的千万不能勉强。

六月份的时候,意外评了个四年一度的“金骆驼奖”,是寓言类的奖。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写的居然是寓言?!去领奖的时候,官方是以“儿童文学”大类评的。原来他们以为我的读者都是小朋友!

不过也好,你们自己看完,可以放心给小朋友看了。

还在出书,就为了给喜欢这些故事的人,希望收藏这些故事的人。

这本书收录了《人蛊》《猫道长》《五花肉之神》《炼丹的狐狸》《香油尼姑》等二十多个故事。前面两千名是签名版。分黑色字和金色字两种。希望你们喜欢!

另外还有《大人也需要童话》,《你永远可以相信童话》。这些文字可养心,可安神。最宜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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