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孤独男人的情事·台州日报

江湖上，孤独男人的情事

讲座现场

本报记者包建永文/摄

5月17日上午，台州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学院副院长周仲强在路桥图书馆做了一场讲座，题目是《男性生命孤独的归宿——以〈水浒传〉为例》。周老师讲得很精彩，记者根据笔记内容，整理如下，与读者分享。

中国文化的根子是家文化。家是小的国，国是大的家。家是安放孤独灵魂的栖息地。

《水浒传》的故事，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寻找家的过程。

梁山好汉，表面上看，个个英雄盖世，激情满怀，热血沸腾，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实质上，他们是一群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许多好汉身世悲惨，家破人亡，在社会上无立锥之地，所以，才会有“被逼上梁山”的说法。梁山是他们暂时的家。这群孤独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以消除寂寞。

宋江这个人物完全是按照寻家这个主题设定的。他在梁山掌权后，马上改聚义厅为忠义堂，祭出“替天行道”的大旗。他要忠于谁？替谁行道？很明显，他要忠于朝廷（国家）这个大家，要替国家最大的家长——天子——行道。他希望以此重新获得认可，进庙堂，受官职，封妻荫子，衣锦还乡，使孤独的生命重回家的怀抱。

但是，他忘记了，英雄正是因为无家而成为英雄的。梁山接受招安那一刻起，江湖便消失了。江湖消失，英雄跟着毁灭。所以，接受招安后，梁山英雄纷纷陨落。这就是英雄的宿命，英雄的悲剧。

不过，这正是孤独生命的审美归宿。鲁迅先生说得好，悲剧就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无悲剧不英雄。

《水浒传》是古代武侠小说的高峰，其中英雄人物悲剧性设定对现当代武侠小说有着深远的影响。金庸是当代武侠小说家代表，对比《水浒传》和金庸武侠小说，我们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武松、林冲等梁山好汉的孤独生命，也印证在乔峰、杨过等大侠身上。乔峰本想做个除暴安良、光明磊落的人，却被命运捉弄，被诬陷杀同门、被指契丹贼、被生父栽赃，一生努力做好人，一生被江湖正派人士追杀。当他与同样极度孤独的段誉、虚竹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很自然地结为义兄弟。结拜过程也相当奇特，先是段誉与乔峰结拜，后来段誉又与虚竹结拜。有一次三人碰到一起，段誉说二位都是我结拜的义兄，现在聚到一起，就是三兄弟。乔峰、虚竹都说好。于是，三人成为武侠经典中最义气的三兄弟。孤独的人还有杨过，他苦等小龙女十六年之久，最后发现被骗了。孤独之极的人最后一点期盼也破灭了，生不如死，只能跳崖。

因为孤独，所以渴望温暖。《水浒传》里的女性，就是男性生命孤独的诗意补偿。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汉”中，有三位女好汉。其中，孙二娘和顾大嫂虽然是女儿身，但她们的言行举止都是男性化的。孙二娘杀人越货，卖人肉馒头早已名声在外。顾大嫂外号母大虫，书中是这样描述她的：“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碓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因此，二人虽身为女人，但在江湖上以“好汉”成名。她们是男性英雄群中的花朵。

扈三娘是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汉中唯一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她出身好，长相好，武艺好，女人味十足。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女英雄，在梁山好汉里一枝独秀，让她嫁给林冲、卢俊义或花荣等人，才算般配。可是，作者偏偏把她嫁给了王英。王英外号矮脚虎，这是客气话，准确地说，他是一个侏儒，残疾人。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嫁给一个侏儒，明摆着是羞辱她，打压她。这是因为，在梁山好汉的故事里，男人是绝对主角，扈三娘只能是点缀，不能太突出。

这一点，在当代武侠小说中有了很大改变：女性成了丰富、完善英雄人格必不可少的因素。郭大侠之所以是郭大侠，是因为他身边有个黄蓉。乔峰之所以英雄盖世，与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有很大关系。如果没有阿朱的柔情似水，乔峰可能早就心死自杀了；他为大宋而死，宋人反要杀他，只有阿紫与他生死相随——两相对比，英雄之死的悲剧色彩更加浓重。

值得注意的是，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对当代武侠小说也产生了巨大影响。《金瓶梅》已开风气，潘金莲就是一个典型的主体意识非常强烈的女性形象。之后，《红楼梦》里主体意识觉醒的女性群像出现。现当代的小说里，这样的独立女性形象越来越多。

如今，武侠小说的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大师远去，世间难觅英雄。如果说有，那很可能是平民化的英雄，这是一个趋势。

金庸先生眼光锐利，在四十多年前就预见了这种趋势。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封笔之作《鹿鼎记》里，就成功塑造了平民英雄韦小宝。这个连生父是汉是胡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小混混，日后却成了位极人臣黑白两道通吃的大人物。

和平年代的江湖上，还有多少孤独英雄的故事在感动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