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家具的年代鉴别

 

【说明】

古典家具的年份界定，历来都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难题。对此，即便是最权威的王世襄，也只能付之阙疑，即使是最流行的马未都，也只好一带而过。存世之中，既无科学的检测方法，也无系统的理论总结。总之，缺乏一套行之有效的、世所公认的鉴定、识别体系。

但这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无论是对于文物的价值，还是对于藏品的估值，这都是一个基本的甚而是首要的问题。

有鉴于此，过去一段时间以来，我们集中人力、物力，在这方面展开专题性研究，试图对此能够有所突破，终而能有所建树——这就是《中国古典家具年代鉴别手册（初稿）》的由来。

《手册》鉴别体系的建立，主要来源于：

1、存世之物。对大量存世之物的考证、比对和归纳。

2、实际经验。主要是生产、经营一线的老师傅、老艺人、老匠人亲身经历的实践经验。

3、理论研究。各种有关的史料、专著、匠作则例等。

本博客仅是对其中一小部分内容的转述——非敢敝帚自珍，实乃不敢专美也。此外，不公开全部内容，或仅是部分关键内容，也是出于技术上的考虑，因为随着当今科技的高度发展，一种有效鉴别方法的出现，往往也意味着一种有效作伪方法的出现，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即如“一篮子货币”中，构成要素的种类、数量、权重往往也是不会同时公开的。

 

中国古典家具的年代鉴别

 

一般而言，对于藏品年代的判断，主要依据的因素，从理论上说，其排序应当为：

1、流转：所谓“流转有序”也。

2、风格：彼时之时代风格也。

3、工艺：特定时期的工艺。

4、材质：用料与配料、配件。

但是，经过我们对存世之物——证物的大量观察，以及对资料的研究，发现古典家具业是另有其特点，在实践中，更有效的鉴识排序为：

材质、工艺、风格、流转。

一、材质

材质成为鉴识的首选，是由于用料的特点和历史的原因所决定。

木料是家具最主要的材料和表现载体，因此木料在鉴别、鉴定中占有重要地位，也就顺理成章。

木料大多依赖进口，不同时期所能提供的木材品种和数量是不同的，这也反过来影响、决定了彼一时期的产成品。

例如关于黄花梨圆靠背交椅的年代鉴识，王世襄先生说：

现在已知的圆靠背交椅，不下数十件，除髹漆者外，都用黄花梨制成，其造型、雕饰风格都较早。看来，此种交椅入清后已渐不流行，否则必然有红木或新花梨制品传世。

而马未都先生补充说：

紫檀虽然有很多优良的特点，但它性脆，体重，不适合做交椅。我们讲交椅时说过，交椅是“行动中的椅子”，得整天扛着，来回来去地走，所以要有体轻防撞的特点。用黄花梨木做交椅，是做到交椅的极致了。一般还有楠木交椅，但根本不能用紫檀去做。紫檀比黄花梨性脆，比黄花梨重。历史上没有发现过一把紫檀交椅，就是由它的木质特性所决定的。

两位都是大师，但对这一现象的解释各不相同：王先生是风格说、马先生是木性说。其实这就是木材本身的原因，是关于木材的多方面的原因的具体综合产生的结果：

1、就取材而言：黄花梨的供应量在入清以后日渐匮乏，而紫檀逐渐取代了黄花梨的主导地位。

2、就材质而言：紫檀性脆而沉重，不适合做交椅。

3、就风格而言：明朝讲究简洁，故多用材质天然的色泽和纹理来表现；清朝推崇繁缛，故多用匠人不惜功夫的雕刻来表现。黄花梨的花纹是丽质天生，非常适合明式家具的要求。而紫檀的优点是能够精雕细琢，非常适合清朝的追求。

4、就工艺而言：紫檀是最适合精雕细刻的木材，具有其他木材不可比拟的优势。

因此，明式黄花梨圆靠背交椅的在明朝流行和在清朝消失之事，可以理解成一个反向选择的结果，依据此结果，我们可以判断出，老黄花梨交椅的“原来头”特性，从而在鉴别中得以应用。

再例如关于鸡翅木的鉴识问题。对鸡翅木家具的鉴别可以把握以下几个要点：

1、由于风格追求和时尚的不同，鸡翅木在明代具有崇高的地位，而越往后，其地位下降得越快，时至今日，鸡翅木已沦落为红木中的中低端产品了。

2、鸡翅木地位的下降，还由于供应量的变化，随着产自非洲的鸡翅木的大量涌入，鸡翅木成为了红木中的大路货，其价值，甚至受到了“后起之秀”巴西花梨、非洲草花梨的挑战。

3、鸡翅木的地位在地域上分化严重。在闽南，是丫头的命，靠近长江流域，就是小姐的运了。例如笔者2010年在杭州万松书院所见，在闽南未必入流的鸡翅木家具，在杭州竟然是“贵重陈设”了！

拟之于老鸡翅木家具的年代鉴别，制作精良——需要花费大量人工的，当为明代之物。此外、从其表面的处理（主要指磨光度、抛光度）方式和精度的不同，亦可以用于鉴伪。

二、工艺

工艺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工具，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

一个时代的工业水准，有一个时代的匠作要求，这两点决定了这一时代的工艺特点，也为家具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

我们现在所说的木家具，习惯上都是指硬木极具——区别于大漆家具而言。

其实在明嘉靖以前，是没有今日所说的硬木家具的，只有大漆家具，而硬木家具的流行，当是在万历之后。盖因刨刀这种极具特色的、非常重要的木作工具，在中国是到了十六世纪才出现的，这一时点，也就成为硬木家具和大漆家具的分水岭。

中国古典家具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就是榫卯结构的使用。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会有完全不同的榫卯方式。同时，由于具有中国特点的工艺传授方式和传承规则（例如工艺秘不外传、传子不传女等），更将这一特点发挥到了极致：例如有些工艺，就因此而失传，这是工艺方法的大损失，却是鉴定界的福音，它为家具的断代鉴别，提供了无可争议的法宝。

三、风格

风格是时代的产物、也是时代的象征，具有鲜明的特点，往往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很难通过刻意的仿冒去实现。例如文革时期的服装，是全民军服、一致化，往往到处是一片绿色的海洋、蓝色的汪洋，其他时代的人对此只能是难以想象。

风格的判断，主要有以下方面：

1、品种与形制。

品种：例如太师椅的出现与变化。

形制：例如茶几的由长入方。茶几是从明代的长方形香几演变出来的，随着其使用功能的变化，一般而言，在明为长条形，在清则多为正方形。

2、线条与图纹。

线条：明式以简洁取胜，多靠线条来表现。而清式以繁华为佳，多靠雕工表现，线条派逐渐退出舞台。

图纹：以龙纹而言，明代多为螭虎龙，清代则为夔龙纹。有一种说法，认为麒麟图形在明中叶时为卧姿，明晚期至清早期为坐姿，清康熙以后，麒麟为立姿。

3、饰件与配件。以常用的铜件而言，白铜件的出现早于黄铜件。

四、流转

举世公认，“流转有序”是对藏品身世最有力的证明，只要有了“流转有序”四字，以上的种种手段都可以弃之不用了。惜乎经过“文革”浩劫、经过“破四旧”扫荡，再经过精心的造假和作伪，“流转有序”已经是渺渺不可求了。

 

在目前的古董和藏品鉴定中，流行了不少弊端。笔者管见，鉴定——尤其是鉴伪的关键，其实不在于技术，而在于人品、在于职业操守。有一位老师傅给时下形形色色的“老师们”编了几句，倒是贴切：

一知半解，马上艺高胆大；

只凭经验，不做系统考证；

即兴发挥，反正死无对证；

故弄玄虚，貌似高深莫测；

拿班做势，俨然老虎屁股。

 

我们也很清醒地意识到，实际上鉴定尤其是鉴伪这一行，其实是一件工作量巨大关键还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我们更深刻地知道，这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必须责无旁贷地认真做好。

关于鉴别的种种，可以总结为“四句真言”：

1、经验的积累：多看，看真货，掌握标型物的特征，领悟鉴识的窍门。

2、理论的总结：善于总结、善于纠错，终而能把握核心的、实质的内容，形成系统的、完备的体系。

3、科学的方法：不信巫术、追求真理、了解现状。对于一般藏友而言，不信巫术、不轻信故事，是入门必备的涵养。

4、全面的修为：必须充分认识到，学识修为的提高，非一朝一夕之功，非一家一户之事。而一旦水到渠成，自然无往而不利。

 

中国古典家具的年代鉴别，本就是一门大学问，即便《手册》本身，也只能是雪泥鸿爪似的点滴积累、挂一漏万的聊胜于无。若要胪述本末、详尽渊源，固非吾等所能及也。是故《手册》者，抛砖引玉，以为业者问道之津梁也。

 

         敬亭壬辰年元宵，于鹭岛第一广场凭临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