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 山
缓慢的缓，是一座小城
该有的秉性
小清河的微波，从记忆出发
最后流到眼睛里的湖泊
到目光的对面去，不需要聆听
缓缓而过的汽笛和心跳
一片落叶的呼吸
盖得过世上所有的声音
没有山的小城，或许
湖心岛的坟墓就是一座座山
微子和张良为邻
时间与寂静为邻
微山：毗湖而居
微微抬高的平静，比白云低
比阳光和风声低
但喜欢超越世俗半头
刊发《诗刊》2021年第3期
葡萄藤下
小院不大，但也盛得下整个童年
房屋不高，但也高过了仰望
一棵葡萄树从父亲的童年
长到我的童年，而且还会继续长下去
虬龙般的葡萄藤从堂屋门口一直延伸到
门楼上几颗绿色的鸟鸣里
所以我家的麻雀永远比别家的多
我的小伙伴也是成串的
那时的葡萄藤下有浓荫和细碎的宁静
有七夕和故事，有母亲和她的穿针引线
那时客人须由蝴蝶的指引才能找到
花下瞌睡的奶奶。那时爷爷住在
相片里，他有葡萄一样黑色的眼眸
那时我常常沿茎叶的脉络找到阳光和露水
或者反方向找寻时间缝隙里它苍老的根
刊发《星星》2021年第6期
我 的 马
我的马不在唐诗宋词里，不在
元曲中。我的马不在泛黄的书卷里
不在西风古道上，不在驿站中
我的马也不在天上，它洁白的衣裳
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的马也不在今天也不在未来
我的马只在怀念里，在遥远的梦中
一大块复苏的草原，驰骋着我的马
浅草和芳香刚刚没过马蹄
从长长的寒冬和迷失里
慢慢走出来的我的马，带来了那个春天
最好的清晨。带来了父亲绽开的笑容
和母亲新鲜的哭声
我的马也蓄含着泪水，两颗巨大而清澈的湖泊
刊发《2021年天天诗历》
俗世生活（组诗）
徒 步 者
一支乐曲进入听觉
我的内心，与它保持
绝对的畅通性
一些老人，亦或
一些怀抱隐疾之人
用脚步，踏出生活的鼓点
热爱之气，从各式的脸颊上
缓缓升腾
他们穿过凌晨各半的昏暗和明亮
最终来到这片花香鸟鸣
和我的视线中
一支徒步者的队伍不再是
一支单调的队伍
它借助于形、声、色
而让自己处于瞩目的中心
失 眠 记
你不确定是孤独
让你成了和夜交谈的人
你不确定天花板上的羊
是否还在啃噬回忆的青草
你不确定那几片绿茶是为了靠近香
才在滚烫的热水里翻腾
你不确定渐渐衰老的身体
能听到岁月在骨缝里的风声
你不确定没有雨的夜晚
触摸到的急促呼吸仅仅是来自想象
你不确定灯光下越来越小的影子
是恐慌制造的一小片荒芜
而你唯一能确定的
是被一个人反复搬到想念里
是黎明前的第一缕光
又将平静拉回现实
路边卖菜的老人
身后是老旧的三轮车
是汗水刚刚湿透的忙碌
将清晨和采摘的收获
摆在路边最显眼的位置
翠绿的清香吸引着路人的呼吸
微信和支付宝的收款码挂在脖间
手机陈旧的铃声紧贴着混浊的听力
新鲜不能用斤两来衡量
而喜悦远远多于金钱的额度
一位相似的老人
一位还在喂养这个城市的老人
从我们遗忘的土地上来
从被我们早已遗弃的“农民”的身份上来
一条路穿城而过，而路边
停靠着他辛勤的晚年
劳动是一定要做下去的事
而悲悯和我们的眼泪也是
刊发《诗林》2021年6期
白 鹭（外一首）
一只白鹭从惊喜里
飞出来。它穿着和我一样的
白衣服。它落在了
与心跳等距的视线里
一条条波纹开始在眼睛里扩散
我在水中的影子就是白鹭
眼睛中的我
我们没有距离
我们是两个相似的孩子
栖息在故乡的水边
黄 昏
一粒粒鸟鸣依然为我呈上
清澈和毫不倦意
远山半掩半遮，依然把羞涩
铺展到眼底
这个黄昏我还不准备
过早地送上沉静和欣喜
落日还在西边的杨树上挂着
它没有离开的意思
它还想填充鸟巢的空和寂
一群羊还在时光里啃着最后的金黄
牧羊人还在山坡上细眯着这个世界
我不是自己的送行者
脚下的河流也不是
我们只是在对视和彼此的阴影里
摇晃着身体
刊发《诗潮》2021年第1期（辽宁省刊）
野 兔（外一首）
还是原来的那只。从记忆的草丛里
跑出来。淡黄的身体
与周围的荒草一致
善于隐身术。其实一直都不曾
离开。依然在怀念的洞口
打探心跳和青草的消息
是父亲锄头下饶过的那只
是感恩的那只。你看它低俯的姿势
多像我忧郁的眼神
是我以后反复涂抹的那只
是在我文字里走来走去的那只
是孤单的那只
是善于奔跑的那只，从童年
到中年。是善于跳跃的那只
从此刻的对视到我的心里
一 张 白 纸
活的越来越孤单和沉默
潦倒的一生需要一张白纸覆盖
把说过的话语
扔进记忆的垃圾箱
不再找寻与捡回
它需要一辆铲车的轰隆声将爱连根拔走
一棵掉光了眼泪的树
冬天再没有什么让它更多的失去
一张白纸不需要记住什么
更不需要真实的谎言与潦草的笔迹
它只需要覆盖
有时还需要一阵从心底刮起的风
与过去保持一点疼痛的距离
刊发《诗歌月刊》2021年12期
苇 蔑（外三首）
再没有那么好的苇蔑了
它能划破我的手指而不至于太深
它能让我的眼泪充满眼眶但不会流出来
它能让我的委屈和疼痛不大也不小
它能让我的撒娇声刚好让编苇席的母亲停下来
再没有那么好的苇蔑了
它温柔地绕过母亲粗糙的手指
将一个个日子铺展平整
再没有那么好的苇蔑了
它腾跃在母亲怀里
翻卷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
榆 钱
榆钱也是钱，可以换回
小梅手里花花绿绿的糖纸
可以换回她笑声里的铜铃铛
和目光上高挂的甜蜜
那时一把镰刀就可以勾下一大片的快乐
洒落的榆钱刚好能覆盖一个童年
那时树下用泥巴垒起的城
拥有一整支蚂蚁的军队
那时什么都是崭新的
什么都可以推倒重来
那时小梅还是青梅，刚刚绽出
榆钱大小的芽孢
桂 花
在它眼里，我肯定又老了一层
去年从它身边走过的人
已是失去的一部分
但在我的眼里，它婆娑的神情
肯定不知秋天也老了一层
虽然它一半的清香已被秋风吹散
它心中还是那个少年，写满面孔的青涩
想念里还依然悬挂着星空和夜晚
明月挂枝，故事刚刚生长
有人未曾离开
锯 子
锯子有螺旋形的花纹
色泽愚钝，躲避锐利的锋芒
但它更能深刻至骨子
让疼痛一分为二
我曾被一枚小小的锯齿形叶片
划出深深的伤口
那个平静的女人，她有锯齿形的沉默
偶尔浮出的悲伤也是锯齿形的
刊发《飞天》2021年第6期
柳 筐（外一首）
被时间一再退守
在集市偏僻的角落
在一位老人静默的等待里
我走过，带不来一丝微风
但它们还是把喧嚣
隔离在回忆之外
我记得需要几场冷雨
让成熟的枝条更有筋骨
需要一双灵巧的手
给它们编织花纹和温度
需要清洗、晾晒，需要一个臂挽
和一块盖上喜悦和秘密的红布
我记得那种袅娜的姿态
只有祖母一代的女人才能走出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有祖母一样的眼神
有一整个时代的缩影
她独自坐在那里，目光里的希冀
拉慢了时光的缰绳
夏 至
这片碧绿的玉米地和那棵垂柳之间
有着自由的距离
清晨，一颗颗鸟鸣，一直用翅膀
划着相同的抛物线
夏天把饱满的汁液，呈现在眼前
一枚枚果实，还悬挂在
通往成长的路途中
青草没膝，心中的马已沦陷
一只蛐蛐儿还沉浸在相聚的欢乐里
那支悲伤的曲子，还没有触碰到
一条小路，洒满了歌声和笑声
洒满了风声和它遗落的种子
它还处于自己的繁盛中
它还没有从即将到来的离别里撤离
刊发《山东文学》2021年9期
照 耀（组诗）
散 步 记
当诗中没有敬亭山的时候
你偶尔也出去走走
家离学校很近，你总不定期地
加大某一端砝码的重量
学校东面是一片旷野，时至冬日
有大把大把拥挤的寂静
家的南面是一条小河
有眼光堆砌的层叠的余波
你似乎并不特别钟意于哪一个
你是一个擅长中和的人
每天把旷野平铺于心
每天让河水从眼睛里流过
没有写出一首不朽的诗歌又能怎样
从生活的矿渣里，你也总能捕捉到
一克拉返璞归真的泪水
安 置
阳光好的像一条温柔的鞭子
寂静的阳台上
我正为一些文字寻找它们
在一首诗里的位置
我要安置它们的情绪和呼吸
安置它们在目光的注视下
经久不息的回声
我要安置一个人的影子：佝偻、陈旧
安置一段时间的灰
从回忆的屋檐下簌簌落下来
我要安置心疼和泪水
安置一个人在残缺的生活背后
掩面而悲的哭泣……
而阳光依然从窗玻璃上投射进来
依然保持着它的明亮和温暖
我先是看到了一片水声的消失
既而又看到了慢慢浮出的母亲的笑脸
写 诗
我几乎把所有的力气
都用在写诗上
包括我的孤单空虚
和对这个世界的无力感
世界予我的不理解
我以写诗对待
我与另一个我不间断地对峙
我以写诗对待
写诗是河之激流
一只白鹭的单腿直立
写诗是茫茫雪地上一只乌鸦
鸣叫里的一块警醒的铁
写诗是一次次无用的燃烧
但能看得见它的温度和火焰
一条路通往暮晚和村庄
不能太绝对地说
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但暮色当晚，这条通往
脚底的路，选择了我的脚步
其它的路要么消失于旷野
要么沉浮于视线之外
这条泥泞的小路，虽有窄窄的肩膀
但也有星辰般的石子闪烁
我知道，它通往童年的辽阔
和低低的呼唤
我知道，只有赤脚走过
才能一一抵达它们
来自脚心的痒是牵引
也是想念。而虫声和鸟鸣
则缝补记忆。一轮明月开始斜照
而前方，一座古老的村庄
正被寂静和歌声笼罩
不 语
有些事情一旦说出
就不再成为自己
所以我不会说出那些出走的回忆
和有关爱的秘密
像一个人的影子
慢慢消融于越来越深的夜
我不会说出一盏灯由摇晃
回归内心的平静
不会说出黎明的光线
怎样穿过昨夜和层叠的乌云
来到窗前一双凝望的眼睛里
更不会说出庭院的月季花叶上
那些露珠变成泪水的全过程
照 耀
每一个冬天都有完美的归宿
你在暖气的房间里写诗
窗台的白玉兰替你喊出花朵和香气
我在你的笔尖下行走
随你的思绪徘徊于故乡的水边
一条永不止息的河
由回忆流到心底
由冬天流到春天
我是你笔下永不放弃的垂钓者
垂钓着四季和乡思
我是你想念对岸万亩的油菜花地
是月光轻轻拨动流水的琴弦
我是幸运和奇迹
因坚守而照耀你诗篇中的不朽
刊发《散文诗》2021年第4期
柿 子（外一首）
用目光就可以摘下
它们。这椭圆形的
地址，用注视才能抵达
我知道每一个必经的路口
总有这么一株或几株
燃烧在惊喜里
我也知道这饱满的红
用回忆才能慢慢擦亮
冬天用风声将一个村庄包围
它是唯一的门
用心跳扣开，满天星辰
落满想念的前襟
狗 尾 巴 草
我们都抵挡不住这个秋天
一场繁盛过后
终将在想念里消隐
我顶着毛茸茸的头颅
在风中撒播种子
你却一次次将虚空
披覆我的目光之上
我们都是相怜中的同命人
有着各自不同的路径
你一次次在离开中规避斜阳和秋风
我一次次在等待里将自己交付重生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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