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宝的性格

——《育婴小纪》之十

（郭培耘）

要说德宝的性格，得先说德宝的几个生活片段。

今天天气真好，空气也不错。屋里待不住了，就领德宝出来玩。四栋三单元的一位“姥爷”领着18个月的外孙女（比德宝小俩月）也出来玩。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很好看，德宝自来熟，看着小姑娘，张开小嘴“喔喔”的说着什么。手中拿着刚拾到的一小块白色的鹅卵石，殷勤地走到小姑娘跟前递给她。小姑娘很矜持，不吱声，不搭理。德宝又摘了一朵蒲公英花送给她，小姑娘还是不理不睬。此情此景令我哑然失笑，对小姑娘的姥爷说“俺们孩子喜欢交朋好友”。她的姥爷笑了，打圆场说“快谢谢小哥哥……”小姑娘这才淡漠地摆摆手。不一会，德宝拉着我的手走上单元的台阶，我说这不是咱的家。德宝还是挣着往前走，走到门旁电子门铃前，让我抱起来，手指按着数字键盘，看着小姑娘“喔喔”地说话。仿佛告诉人家这样按门铃开门。

五月的一天，我们来到小区已经干涸的长出草来的池塘来看蒲公英和苦菜的黄花，看紫花地丁，看车轱辘菜，看猫耳朵菜，看荠菜白色的小碎花……这里已有几个孩子在玩了，都比德宝大，看样子好像是玩“过家家”。令人感动的是，德宝主动拿一小截绿色的柳树条当做礼物送人，先是给一个小哥哥，小哥哥不理；又迈着小碎步去送给两个小姐姐，小姐姐也不理。主动交往，四处讨好，人家不理也不心灰意冷。

那天，为了扩大孩子的“交际圈”，妈妈带着德宝去同事家玩。同事的孩子大德宝半生日，到了人家的地盘，德宝畏缩不前，躲躲闪闪，显得很拘谨。看那个孩子过来，就“喔喔”地主动将玩具递过去。过了几天，同事带着孩子回访——找德宝玩。那孩子可不认生，来了后看这么多玩具很新鲜，“霸占”了这个又“霸占”了那个，拢了一堆在面前。大人分出一些，劝他说是不是给小弟弟一些玩啊？可那孩子“哇哇”大哭，说啥不让。德宝见状现出同情的样子，忙拿玩具递过去，好像说我不要啦！

有一次，我们上幼儿园考查。我们来得比较早，小朋友陆续来到。德宝看小朋友不害怕不瑟缩，像主人似的大大方方地，主动拿玩具给人家，来一个送一个，一次又一次，像主人一样热情殷勤。而那几个小朋友，基本没表情，理所当然地只是接受，不说谢谢。可德宝不管这个，一次又一次送，乐此不疲。

德宝二十个月的一天，我和老伴带着他在后楼空地“德宝乐园”玩。我们拿着小自行车，自己双脚着地能自己走的那种，小朋友然然也带着小车来啦。然然个头小腿又短，偏偏他的车大，而德宝腿长而车子又小，于是大人们商量着给他们换过来骑。由于各得其所，然然和德宝都骑着对方的车玩得很开心。

可不一会剧情就有了翻转：然然看到德宝骑自己的车，就“哇哇”大叫着哭闹，想要回自己的车。看明白了吧？骑着人家的车子还想要回自己的那一辆。可此时的德宝表现得很有风度，他看然然泪流满面楚楚可怜，马上两手半拎半拖地将车子给然然送去啦！嘴里还“嗯嗯”的，仿佛说“那就给你吧……我不要啦……”

类似的场景还有很多。从这几件事中，德宝的表现是很感人的，表明德宝对人的友好心态。在他心中，世界是美好的，人们之间的关系十分简单，都是友好的，都是互相帮助的。一切人都不需防范，都是好人。甚至可能认为，别人都需要我的帮助！

同时，从这些小事上，就能明显看出德宝的性格——待人谦让，平和，友善，懂事，殷勤，做事总想让人高兴讨人喜欢。其中的“让”显得尤为突出。

其实，自几个月时起，这孩子仿佛对“身外之物”早已看淡。他不贪婪，不吝啬，不霸道，不自娇自宠。无论是吃的，玩的，用的；无论正在吃，正在玩，正在用。见了人来，都要伸着小手坦然而殷勤地笑眯眯地“让”——对大人让，对小孩也让；对爸爸妈妈让，对姥姥姥爷奶奶姑姑姑父小姐姐也让；对比自己大的孩子让，对比自己小的孩子也让；对先来者让，对后来者也让；对“老朋友”让，对素不相识的孩子也让……——让得自然，让得恭谦，让得大气，让得不勉强，让得真诚而不虚伪，郑重而不轻挑，傻气而不可亵渎……更为可贵的是，这种让不是被迫的，不是经过任何教唆与撺掇的无奈的让。经常见到一些这样难为孩子的场面：有的孩子，经过家长反复劝导启发提示，孩子才满脸不情愿的或委屈的“让”出来，而且一旦遇到真的接受，又马上大哭而只能收回来。这时大人还得争着道歉，然后互相打圆场：“孩子还小……不懂事，大了就好了……”遇到这样的场面，你不尴尬？所以，比较而言，德宝的主动的“让”，是不是显更为可贵？

所以啊，德宝的“让”，让得令人动容，让得做姥爷的自愧不如！此情此景，见过的人均曰：“此等小儿，吾未曾见也！”我内心感慨：“我家崽儿，老朽固不如之也！”

当然，也许德宝本性如此，不是存心做给别人来看，对此压根没想那么多。然而，偶尔如此却也罢了，但是德宝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成了常态，成了习惯。做姥爷的却不能不这样想不这样说，不能不由衷的敬佩。因当今人界，熙熙攘攘，皆为名来，皆为利去。争之尚且不足，何况主动去让主动去舍？然而我们的德宝却做到了多让而少求，少求而不争！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一句俗语：“争之不足，让之有余”，意思人人皆知。就是在物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大家如果去争，则不足够；而谦让呢，结果反倒有余。其实还应有另一种解释：争之（因其）不足；让之（乃为）有余。意思是：为什么要争？因为他本来不足或没有；为什么能够让？因为他已经拥有且有余。争与让之间是心态，是人品，是境界，是善与恶的源头与分水岭。当然，“争”，在物质短缺的年代，是常态，是人性，说不出什么错，但有的时候也绝不是值得褒扬的。而“让”却相反，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值得赞扬的！可以这样说，世界上的一切纷争，一切矛盾，均源之于“争”，官场，名利场，情色场，人与人，国与国……战争，纷争，论争，斗争，竞争，争抢，争夺，争执、争吵、争辩、争论……即使是所谓褒义的，也充满了对别人利益的占有与掠夺，甚至血腥与暴力。如争取、战争，斗争，抗争，就连“光荣”都可以是争来的，比如“争光”……可以这样说，凡带有“争”字的词语莫不如此。有时我天真的想，如果舍去了争，易之以让，天下岂不和谐岂不太平？

不过，待孩子真正懂事后，我想我要做的还有很多。

要让孩子懂得：你的与生俱来的“让”的行为固然高贵，应该“让”。但是，让的时候，也要看对象，看情况，看形势，看场合，不能一味的让，处处都让。要让而有度，让而有礼，让而有谦，让得有原则。——你的是你的，我不要；我的就是我的，也不给你。不是我的事，或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或我所做不来的事，那就理所应当地拒绝。不能如软蛋懦夫那样一味地退守忍让。

而且，要尊重自己的感受，勇敢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不压抑，不迎合，不委曲求全。面对傲慢，面对欺侮，面对侵犯，面对挑衅，那就不可再让或勇敢地说不！

要让孩子明白，生活中有些时候还是需要“争”的——人生中的有些东西是“争”来的！不过不能如莽夫一样一味地争强好胜。我们能做到的是，该争时光明正大，该让之处要让得明白，恰到好处。

要让孩子知道：你将要生存的这个环境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让，只能是处世的技巧，而实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肯定的说，让，是需要底气，需要资本的。有了底气与资本的让，才精明才可敬才可爱，且让之而不失。反之则让不得，让了也白让。同理，争，也需要本事的，没有本事则争之而不得，白争。

然而，我在犹豫。犹豫我的这些自以为“成熟”的观念，是不是应该端出来影响这孩子纯洁如玉的心灵？因为有些时候，教育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污染的过程。我的这些“成熟”的经验是不是能真正帮得上他，也实在拿不准。

就现在来说，对德宝的“让”，我却是由衷地佩服和同情。佩服的是德宝与生俱来无师自通的生存的心机和智慧。经过修行得来的让固然可贵，而这种与生俱来的让则显得更为难得！同情的是，他仿佛自知自己是个弱者，仿佛早知来到的这个人世是弱肉强食适者才能生存的，亦仿佛是有备而来。他想要以积极而乐观的心态去为自己定位，从而适应这个嘈杂而竞争的世界！然而，他的殷勤，谦让，友善，甚至谄媚，取悦……也许暂时还得不到小伙伴们的认可和响应，一再遇到了冷遇。不过，但愿他的將来，能够带着满满的善良友好与殷勤，能够去感化别人，适应群体，最终会赢得人们的接纳与认可！

可贵的“让”啊，你是智慧的妥协，高贵的隐忍，人性的提升，居高临下的心态，值得尊敬的无能！——我，被深深的折服了！

哦，可爱的孩子。

（郭培耘写于长春“三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