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吃上白面的人才敢把碗端到门外大街上,面条挑得高高的,发出很大的哧溜声,慢慢吃进嘴里——没啥,显摆呗!
王升旗 | 文
现在想起来,老家人当年使用最多的问候语是“吃了吗”。因为吃饱、吃好在当时是很奢侈的想法。
人们对于粮食始终有一种敬畏的态度。麦子成熟后,各生产队的人用担子担,用架子车拉,通过各种方式把麦子运往被石碾碾压得光滑平整的麦场,由经验丰富的老人摆成或方或圆的麦垛。麦场周围摆上一圈盛满水的瓦罐以防火,备上苫垛的塑料布以防雨。等全队的麦子基本收割完了,就开始打场。整个过程既严肃又隆重。经验不足、水平不高、人品不好的人,是绝对不能打场的。
生产队长安排好油条、鸡蛋等“大餐”,盖上干净的毛巾,由专人送到麦场,才能肃穆地举行仪式,以祈求上天保佑,在打场的时候多出麦子。
麦垛被拆开了,分成麦个(麦子割下后捆成的捆子),撒成一个大圆,套上牲口,拉上石碾,一个人现在大圆中心,赶着牲口一圈一圈碾起来。干焦的麦粒脱离麦穗,一粒粒落在麦秸中。另外几个人手持木叉或竹叉不断地翻动麦秸,麦籽便一层一层多了起来。周而复始,待麦籽基本脱离后,再用竹耙子把麦秸搂到一起,大人们拿着木叉、竹叉齐上阵,经仔细抖搂后将麦秸搭垛。
此时的麦秸成了孩子们的天地,翻跟头、捉迷藏……简单的游戏被做到了极致。
最美的时刻是晴朗的微风夏夜,没有蚊子的骚扰,坐在麦秸堆上听大人说大江东,就着不咸不淡又酸又辣的咸菜喝着纯白面的甜面叶,真享受!现在的一些经典搭配,像是米汤配包子、咸菜配面叶,就是从那时候传下来的吧?
麦个打完后,和着麦糠麦籽的麦堆被拢成了小山。于是便盼着刮风,最好是二级到三级。风来时,大人们呈半圆形围站在风口上,手拿木锨将混合物扬向空中,麦糠被刮走,麦籽落下,干干净净,颗粒饱满。
随着一座座小山被铲平,就是该分麦子的时候了。我家能分到两三编织袋麦子,大约两三百斤。一家九口在一年十二个月里分吃二百四十斤白面,咋个分法,怎么吃呢?这是一家人一年里最重要的计划。
于是,红薯、玉米、小米成了主食,酸菜、咸菜成了主菜。红薯分得最多,能有两千多斤吧。霜降后一车车拉回家,一瓜瓜把土抹掉,一篮篮用绳子吊着放到地下两三米的红薯窖中,码放整齐,父母才觉得粮食有了着落。
红薯汤、红薯片、红薯面条、红薯凉粉、红薯馍、红薯饸饹……一样的红薯,不同的吃法;酸菜、咸菜、鲜红薯叶、干红薯叶……天天如此,吃得我们站着胀气,躺下磨牙,却依旧饿。
于是母亲便想法子改善一下伙食——玉米系列:玉米仁儿、玉米糝儿、玉米面饼子……又吃得我们嘴角起泡。直到现在,我不敢多吃“抗癌”的红薯,不敢多吃“黄金”般的玉米,对它们敬而远之。
吃白面的大权一直由拥有绝对权威的奶奶掌握。尤其是在面缸一瓢见底的时候,啥时候吃、谁可以吃、吃多少都是严格规定的。父亲的活儿重,可以多吃;我是大孙子,饿哭了,可以吃上一个手掌大小、鸡子形状的葱花油馍,那是我至今都回味悠长的美味。
走亲戚,有时要带蒸馍。二十个白面馍,太诱人了。其实中间是红薯块儿,外面一层白面——许多家都是这样。一个馍的重量是现在同样馍的两倍。宴席上我们专吃不泛青的馍——没红薯,边吃边想:“这是谁家的?真憨……”
“吃了吗?”“吃了。”“啥饭?”“面条。”“啥面条?”“白面条。”现在听到这样的对话是幽默,可在当年,这样的话真是一种幻想。
改革开放后,土地承包给个人,最早吃上白面的人才敢把碗端到门外大街上,面条挑得高高的,发出很大的哧溜声,慢慢吃进嘴里——没啥,显摆呗!
“吃了吗”是历史的缩影,是生活的向往,是奋斗的精神。
作者简介:王升旗,巩义市二中附中副校长,高级教师,文学爱好者。
编辑:艾扬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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