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的善良

公元918年六月初一，前蜀主王建去世。

次日，十七岁的太子王衍即皇帝位。

王建还活着时，对王衍就很不满意，经常看见他跟一群闲人斗鸡击球，玩得脸红耳赤，毫无体面。

王建有心想废掉王衍，立信王王宗杰为新太子，但看在太子生母徐贤妃面上，一时也下不了手。

正在犹豫间，王宗杰暴毙，换太子这事就不用再提了。

王建经常叹息道，我身经百战打下的江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守住啊。

临死前，王建跟大臣们托孤，说，太子没啥能耐，但我也不能违背规制，只能把江山交给他。

如果他不能担负大业，你们就废了他，但请不要杀了他。可以再选一个有才能的王氏子弟，尽心辅佐。

皇后徐氏的兄弟们，照顾好俸禄和爵位就行，不要让他们参与到实际政务中，更不要给他们兵权，这也是为他们好，让他们善终的举措。

王衍登基后，继续过着奢侈放纵的日子。

每日饮宴娱乐，游玩名山大川，完全不问政事，军国大事直接交付给宦官。

宦官弄权，后宫们则是公开卖官鬻爵，按官职高低明码标价。

后来这事让皇帝知道，他不仅没有惩治，反而改为自己直接卖官。没有中间商，皇帝不就能挣得更多了么。

成都周围玩腻了，王衍便下令要去北地巡视，浩浩荡荡几万人从成都出发，旌旗兵甲，连起来百余里长。

王衍身披金甲，头戴珠帽，手执弓箭，骑在马上，昂然而行。

大臣上书说，君王不宜远离都城，如果要去征讨北地，可以委派大臣前行。

皇帝不听，执意北上。

先走陆路，再转水路，几万人的排场用度，强制沿江州县供应。老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半年后，皇帝才算玩够了，回到了成都。

公元923年四月二十五日，晋王李存勖称帝，国号为大唐，史称后唐。

同年十月，后唐灭后梁。

次年，后唐皇帝派遣使者李严出访前蜀。

李严在蜀国君臣面前，大肆夸耀后唐的武功，瞬间灭掉了后梁，唐庄宗有大志，必能统一天下。

接着又说，后梁篡李唐时，诸侯们都装聋作哑，个个不厚道。

蜀国大臣听着使者指桑骂槐，压不住火，要求立刻斩了李严。

蜀主不同意，他觉得人家也没说什么，不值得动怒。

李严回到后唐，跟庄宗说，王衍跟小孩子一样幼稚，昏庸无度，从不亲自处理政事，亲小人，远贤臣，身边都是奸佞之辈。

庙堂昏暗，民间疲敝，如果大军一到，他们就会土崩瓦解，我们可以很快攻蜀国。

李存勖深以为然，开始筹谋灭蜀。

公元925年九月，李存勖以魏王李继岌为主帅，率领六万大军，征讨前蜀。

此时，蜀主王衍正在秦州寻访美女，听闻消息，匆忙赶回。

十一月，蜀主回到成都，在文明殿会见大臣，哭着问众爱卿，计将安出。

大臣们喑喑无语，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条救国之策。

十五天后，唐军到达成都城下。

王衍身着素服，口含玉璧，手里牵着白羊，头上缠着草绳，带领百官出城投降。

按照唐庄宗的旨意，免除蜀国君臣罪过，并释放了他们，降人们向东北面跪拜，谢过唐庄宗。

仪式走完，前蜀灭亡。

六十四个州，二百四十九个县，王建二十余年辛苦打下的江山，王衍只用了七十天，便送给了别人。

公元926年正月，唐庄宗下诏，令王衍入洛阳。

唐庄宗在诏书里说，我会分封土地给你的，绝不会为难你，天上日月可以作证。

王衍见到诏书后，彻底放心了，愉快地上路，前往洛阳。

王衍等人走到长安时，魏博戍卒哗变，唐庄宗准备亲自东征。

庄宗宠信的伶人景进说，王衍同党很多，如果他们听说您东征，恐怕会趁机作乱，不如全数杀了他们。

庄宗听从了，派遣中使向延嗣拿着诏令去诛杀王衍等人。

庄宗的诏令里本来写的是，王衍一行，一并杀死。

诏令上已然盖上了庄宗的印记，并画了押，成为了生效文件。

一位叫张居翰的枢密使复核时，偷偷地趴在殿堂的柱子上，勾去“行”字，改为“家”字。

向延嗣到达长安后，依照诏书，在秦川驿把王衍家族全部诛杀。

但蜀国百官以及王衍的仆役们，余下数千人便免于一死。

公元903年，唐昭宗天复三年，梁王朱温和宰相崔胤进宫奏对。

崔胤说，王室暗弱，宦官是最大的祸害，不铲除根源，灾祸就不会停止，请求诛杀全部宦官。

皇帝同意了。

朱温派人大索宦官，收捕处死，喊冤号叫声响彻皇宫。

那些出使在外地的宦官，下诏给当地，立刻处死。

其时，宦官张居翰正在监军幽州，节度使刘仁恭没有听从朝廷诏令，偷偷将张居翰藏匿起来，故而保存性命。

三年后，朱温攻打沧州，李克用向幽州求援。

刘仁恭派张居翰率兵援助李克用，战事结束后，张居翰便留在了李克用营中。

此后，尽心辅佐李克用、李嗣昭、李存勖等。

李存勖称帝后，封张居翰为骠骑大将军，充枢密使，管内侍省事务。

枢密使掌接表奏，向中书门下传达帝命。

皇帝的奏折，经过张居翰之手，方才下发执行。

张居翰改完诏令后没几日，庄宗战死在东征战场。

改折子这事，唐庄宗自始至终，完全不晓。

是年五月，张居翰向朝廷请求回乡养老，获许。

二年后，病逝于床，享年七十一岁。

当初，刘仁恭的一念之仁，救下了张居翰。

若干年后，张居翰用不动声色的善良，保全了数千人的性命。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