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是不会谈情说爱的

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于看野生动物纪录片，把国家地理频道和探索频道的节目看了个够。看着看着就形成了一个疑惑：为什么肯尼亚和坦桑尼亚有那么多国家公园，自然环境保护得如此之好呢？

最近看了看有关非洲的书，发现原来这和一个特别的民族有关系。马赛人住在坦桑尼亚北部和肯尼亚的南部，大概人口九十万。这个民族骁勇善战到大英帝国都不敢逼他们太过分，签了协议让他们充分自治，西方人叫他们“高贵的野蛮人”。一战时有一个瑞典人问英国人，为什么你们不把马赛人武装起来和德国佬干仗呢？英国人以他们特有的冷笑话方式回答：“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你敢把马赛人手里的枪要回来吗？”

那么马赛人和国家公园之间有啥关系呢？马赛人虽然英勇善战，可是他们基本不捕猎野生动物。他们放牧牛群，主要是为了吸食牛血（好可怕！）。他们喝牛血就像我们开罐可乐一样，拿个锥子往牛脖子那儿一扎，拿个中空的草管子就开始吮。基本上他们的蛋白质来源就是牛肉、牛血和牛奶。他们厌恶农耕民族，认为更重污染了大地，所以他们只是逐水草而居。有这么一个信仰自然生态主义而且骁勇善战的民族保护着这片土地，塞伦盖蒂和马赛马拉草原才能一直被保护到现在。

从十四岁到三十岁，马赛人的青年需要单独生活在草原上，这些人被称为Morans。由于有这么长的时间单独和自然相处，马赛人练就了一身和自然沟通的本领。吴伯凡有一次到去肯尼亚，听当地导游讲了一个故事。

由于当地狮子频繁出没，肯尼亚政府一直警告旅游者不要离开车辆，不要打开车门，在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住地。有一天这个中国导游（他常住肯尼亚，会讲马赛人的斯瓦西里语）遇到一个醉酒的马赛人。天色已经向晚，这位中国导游很好心地请马赛人上车要把他送回部落，马赛人拒绝了。导游就说天黑了，狮子出来了。这醉汉说没关系，我们马赛人可以和狮子对话，狮子从来不会吃马赛人。第二天这个导游不放心，又跑到那里去问昨天有没有狮子袭击人的事情，结果刚好撞到前一天那个醉汉，正在家门口悠闲地晃来晃去。

其实我们的祖先也都有这个能力。《最强大脑》里展现出来的那些特别的能力，比如在半夜伸手不见五指时的方向辨别，比如迅速找出几十张牌里面那张被翻动过的牌，我们的祖先都曾经拥有过。随着我们越来越文明，我们慢慢一样一样地失去我们的能力。麦克卢汉把这个叫做“无痛截肢”。几年前我记得很多人的电话号码，自从手机开发出电话簿的功能之后，我现在只能记住家主一个人的手机号了。小的时候我们动不动走上二十里路去镇上看看电影，现在让我走十公里路我简直要抓狂了，我已经被汽车惯坏了。

手脚和记忆力的失去是显性的，隐性失去的能力就是安静下来体会某个物体某件事情的能力。马赛人长期在草原上生活，不断地迁徙。每次他们驱赶着牛群离开的时候，就会把几个月前自己修建起来的茅草屋一把火烧掉。没有财产的生活使得马赛人完全依赖自然的馈赠，因此对于外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石的变化极其敏感。马赛人的语言中对于自然的描述非常复杂，就像爱斯基摩人说大海有几十种“蓝色”一样。

我们呢？我们和真正的自然的物体之间隔着一重一重的屏幕；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已经几乎全部电子化，躺在床上的夫妇两个各自在自己的手机上键入内容通过微信来商量谁应该站起来去关房间的门。当我们欣赏一朵花，说她很美的时候，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真正欣赏那一朵花，我们只不过是在看图说话，即便我们就站在那一朵真正的有生命的花的前面。

我们慢慢地把自己也在数字化，人生正在变成一项又一项的任务列表。我们的旅游变成了换一个地方拍照上微信；我们的饮食变成了照片展示之后的狼吞虎咽食不知味；我们的工作变成了坐在计算机后面无穷无尽的输入和校对；我们和孩子的沟通变成了心不在焉地一面看手机一边哼哼哈哈。

我们和自然之间，和我们的身体之间的通道由于长期疏于使用而慢慢地变小，最后完全堵塞了。这就是为什么现代社会的艺术变得越来越无趣，建筑越来越单调，城市越来越丑陋，乡村越来越凋敝的原因。

我们正在把自己变成一串字符，一股电子。电子是不会谈情说爱的，也沒有同情心，无法在春天认真坐下来等待一朵花开，或者在秋天听窗外雨打残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