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雪”
比起“雾”,“雪”则更是古典诗词中的常客了。其中的缘由似乎更容易明白些。
首先是“雪”本身的美。雪是可称为雪花的,其洁白素净不输姹紫嫣红之春花;其飘荡回旋堪比轻盈飞舞之杨絮。而这还仅是说其飘落时的状态。北方的冬天,那是粉妆玉砌的世界。老树戴上沉沉的白帽,田野蒙上厚厚的白被,山坡像倾斜的粉墙,房屋都被埋成一个个半圆柱的雪堆,只有插着的一根根圆筒,悠悠地冒着白烟,透着生气;或是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极目远望,银灰色的天和白茫茫的地在远处无缝衔接,浑然一体;又或是阳光照射下,一片白光闪耀,只有远处山峦起伏处才有几条依稀可辨的暗影。那种苍苍茫茫、浑浑厚厚的美更是摄人魂魄。这样一望无际的雪原往往还含有一种悲壮的意味。假如是一夜飞雪造就的这奇异世界,则又有一份惊喜在内了。。
“恰当岁日纷纷落,天宝瑶花助物华。 自古最先标瑞牒,有谁轻拟比杨花。密飘粉署光同冷,静压青松势欲斜。岂但小臣添兴咏,狂歌醉舞一家家。 ”(张义方 )这美都不是普通的花能比的了,瑶花、瑞牒呢!你看,家家户户狂歌醉舞,都赶上下钱的兴奋度了。“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李商隐)这纷飞的雪花,轻盈灵动,上下旋舞,怎不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高骈)。飞舞的雪花美,凝结后的雪,冰清玉洁,更耐观赏,更何况本就是不俗的青竹。“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 (黄庚)这千家万户白雪覆盖,明月团团朗照千里的美景定是百看不厌的了。“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李颀 )。“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张元)“ 这飞雪,就有点悲壮、苍凉的意味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宋之问)疑是春风吹绽梨花,恍如天公遍插白玉,雪,不再冰冷无情,而变得温情脉脉,这种令人心暖的美,令人心惊的变化,合成惊喜充溢字里行间。
有时“雪”即使不是作为主体,而是作为背景、陪衬、对比物存在,它的美仍是难以掩盖、不容忽略的。
“一条藤径绿,万点雪峰晴。” (李白)在万点雪峰的映衬下,一条藤径的绿显然更为鲜活可爱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若无最后的“雪”字,全诗的意味必然大减,是“雪”成就了这古往今来的第一钓啊!“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甫)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人行绝。榆柳箫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孟郊)这两首诗里的雪,都是在远处,目力依稀可及,而肌肤难以感受,似乎意义不大,却不知正是这远处的积雪,拓宽、延伸了诗的意境,也表露了作者闲适、愉悦的心情,少不得的。
梅须有雪衬着才成其为梅,梅雪齐现的诗词很多,即使真有梅无雪,诗人往往也要拉无形的雪来衬一衬。比如“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 ),又如“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张谓)。 而许多诗词又总爱说霜雪欺梅,如“霜梅先拆岭头枝,万卉千花冻不知。 留得和羹滋味在,任他风雪苦相欺。”(李九龄 ) 殊不知正是雪赋予了梅孤傲的品格,也是雪提升了梅的欣赏品位。还是雪成就了梅在岁寒三友中的牢固地位。若无雪,梅就是俗花一朵了。“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卢梅坡的两首《雪梅》诗则是从梅到雪,由雪而梅,说明梅雪互衬的重要。结论是“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缺一不可,少谁都不成气候,这还是比较公道的。真是,梅英瓣瓣承香雪,飞雪拳拳护红葩。
“雪”是寒天才有的,所以“雪”增寒威,而寒连饥困,寒浸心肺,寒透凄凉。故颠沛流离、穷途末路之人常衬以雪;苦闷抑郁、孤寂凄凉之时常伴以雪;亲友远行、洒泪辞别之际常辅以雪。
“商山风雪壮,游子衣裳单。四望失道路,百忧攒肺肝。”(孟郊 ) 风雪壮而衣裳单,可见饥寒交迫的窘况。又加奔波在外,此时的素雪千里、沟满壑平可就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美景了。“钟陵风雪夜将深,坐对寒江独苦吟。流落天涯谁见问,少卿应识子卿心。”(韦庄 )夜将深而雪犹密,江风寒而心孤寂。天涯沦落之凄凉、酸楚,报国无门之忧患、感伤,因风雪而益增。“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薛涛)古时交通不便,若是辞别亲友外出经商,纵需三年五载,也还有重聚之望;若是遭贬谪被流放,去处,不是山林四塞的瘴痍之地,就是寸草不生的极寒之处,或是沙飞石走的荒漠之所,生离几乎等同死别,故而离别之时就特别悲伤、哀恸。此时拉“雪”来衬一衬,雪若有知也当会理解的。“南窗背灯坐,风霰暗纷纷。寂寞深村夜,残雁雪中闻。”(白居易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李清照)“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 ”(沈佩 )这几首诗词中的孤独凄凉的感觉因雪而彰显,因雪而倍增。“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谢灵运)朔风劲疾,积雪翻飞,心情好时,谓之壮美;心情差时,哀从中来!“欲度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冰塞川,雪封山,前程茫茫不可测,天地悠悠欲何往。不说行路难,已知行路难
雪生寒,雪阻路,所以下雪饮酒有些无奈,但也更添暖意,别有一番情趣的。“洛城无事足杯盘,风雪相和岁欲阑。” (刘禹锡)这是无聊难耐,且与杯盘为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这儿语句欢快、幽默,心情显然较为愉悦。喝酒本乐事,况拥小红炉。“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何如钓船雨,篷底睡秋江。”(杜牧) 同是拥炉品酒,这儿的情绪就要复杂些,有些许无奈,些许孤凄,也有些许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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