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口夺鸡

这狼字加上小小的引号，再与鸡搭配，顿刻就失去了不少血性，若与虎口夺食的英雄气相比，更显得黯然失色。虽然名字叫狼，但此“狼”亦非彼狼，它不是奔突于荒郊野岭的狼，而是出没在农舍、庄稼地和芦苇荡的黄鼠狼。

黄鼠狼擅长捉鸡，人所共知。我从记事起，我们家周围就不缺少它的身影，常与它见面。东屋后山墙洞曾是它生儿育女的宝地。我常常带巴狗黑子到洞前嗅它的臊味，也会一个人站在屋里，竖起耳朵听墙肚里的动静——它孩子“滋咂”吃奶声，“叽叽”逗乐声，当时我心里多想看那顽皮可爱的“小黄皮”啊！

黄鼠狼虽是鸡的克星，但我真正见它逮鸡的场景不多。

大约我十几岁时，那是一个寒假的上午。我在靠近西屋墙的桃树跟前踢毽子玩，忽听老母鸡一阵“啯啯、啯啯”的警觉声。寻声望去，只见一只尺把长的黄鼠狼在屋角边，尾随在几只鸡后面伺机下口。胆小的，紧张地伸长脖子“啯啯”叫着躲开；胆大的，一边“啯啯”叫着壮胆，一边昂起头，直接用尖嘴迎上去。那黄鼠狼见强势的母鸡，不愿吃这眼前亏，随机应变，立马扭过头，仰起脸，把长满胡须的小黑嘴伸向墙角佯装蹭痒，还用那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鸡看，好像在说：别怕，我在逗你玩呢！黄鼠狼的机敏可见一斑！

黄鼠狼大概与其它食肉动物一样，除去与生俱来的野性，也有它温柔智慧的一面，还有它强悍勇猛的一面。后一种，这回我也亲眼领教了。

几天前一个雨后的早上，我一切打理停当，正盛饭朝屋外饭桌上端，忽听厨房后的玉米地传来小鸡的急促叫声，几只母鸡也一起叫起来，扣在门前的小狗，像战马听到冲锋号一样，跳着、蹦着，挣得铁链“哗啦啦”直响，叫着要往稖地冲。我知道，这不是野猫就是黄鼠狼。

我把饭碗朝桌上一放，转身就往屋后跑，发现一只黄鼠狼正在追小鸡。我甩去脚上的拖鞋，撒腿追去。那只黄鼠狼认准的是一只不超过半斤重的秃腚小公鸡，翅膀、脖子都没有毛，尾巴除几根短小的毛，都是毫无遮挡的皮肉。我想鸡这杀身之祸，说不定就是因它衣着过分暴露惹来的呢。

黄鼠狼细长的小身段打着弧形往前猛追，鸡拼命往前跑，距离越来越近，情况对鸡十分不利。约莫追有三十米远，只眨眼之间，黄鼠狼就扑倒了鸡，我也跟着跑到跟前。黄鼠狼向竹林跑走了，我弯腰拾起闭着眼一动不动的鸡，拢在手里翻看伤在哪里。翅膀、脖子都不见伤。奇怪啊，就扑一下，几秒钟时间就死了，黄鼠狼真有这般厉害！？

我这样看着、想着，不停用手从鸡头摸到鸡尾。“叽”一声，鸡动弹了，没死！我忽然想到狐狸等动物遇有紧急情况，会有装死的本能，难道鸡也有这个本能？

也许是见到嘴的鸡被夺走心有不甘，那黄鼠狼并没有跑远。我抬头向竹林望去，发现黄鼠狼正拎起两只前爪，站直身子朝这里张望。我抓起地上的烂泥团砸过去，它这才跑向竹林。

把惊魂未定的鸡带回放花园里，它的确吓破了胆，好几天仍心有余悸，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乱躲乱藏。那天鸡虽然没被黄鼠狼拖走，但还是少了一只。可能是急于逃命，跑到青纱帐深处迷失了回家的路。

从黄鼠狼嘴里救了鸡一命，是我平生第一回，这“惊险”之举当然不值得炫耀，顶多和鲁迅笔下在月色里看瓜刺猹的少年闰土形象差不多。但这让我想到：世间生活，无论人世间、动物界，还是植物王国，美好与凶险是伴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