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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诞辰103周年 | 最可爱还是态度,“宠辱不惊”!

“若世界真还公平,他的文章应当说比几个大师都还认真而有深度,有思想也有文才!'大器晚成’,古人早已言之。最可爱还是态度,'宠辱不惊’!”沈从文曾如此盛赞汪曾祺。

汪曾祺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他善于从生活中萃取诗意,以写字、画画、做菜为业余爱好。无论是小说、散文还是诗歌,其文学创作疏朗清淡,常有“画意”,在滋润人的感情的同时,给文坛带来了“温暖、快乐和不凡的趣味”。

今天是汪曾祺诞辰103周年,十月文艺特邀您共读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王风所作文章《从传奇到志异》,一同追忆汪曾祺先生的为人与为文,重温其作品的“落拓不羁”与“清雅绝俗”。

从传奇到志异(节选)

汪曾祺是不需要详细介绍的,离世近十五年[1],相信仍拥有大量的读者。他的创作生涯断断续续,1940年代初试锋芒,1960年代零星写作,真正让他获得声誉的是1980年代,那时已是“老作家”。他的长辈如1920年代崛起的谢冰心等,1930年代走红的曹禺等,虽然间有所作,但已不成其为当代文坛的构成。巴金《随想录》影响巨大,不过主要作为思想文本被对待。至于他的同辈,比如《九叶集》的那些,则作为文学史的失落群体被发掘,其中有些也做过重新写作的努力,但都不像汪曾祺那样真正产生巨大影响。民国时代的作家,到了“新时期”,似乎只有汪曾祺是唯一“有效”的,风生水起,老树新枝,与几代晚辈争一日短长。从这个角度说,他是颇为特别的。

通常,汪曾祺会被归入新文学中的“京派”一系,所谓“京派”,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也未必有仔细分梳的价值。他1920年出生于扬州附近的高邮,地在江北,但文化上则是江南的延伸。1939年入西南联合大学中国文学系,与沈从文等发生联系,之所以归为“京派”大概源于此。光复后在上海呆了两年,此后长居北京。其中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因系“右派”,流放张家口三年有余。因而就他一生经历而言,与高邮、昆明、上海、北京、张家口五地结缘,而尤以高邮、昆明、北京为重要。揆诸其一生文字,背景、取材无非也是这些地方,比例大致与其生活时间的长短相吻合。这一点确乎与被认为“京派”作家核心人物的废名、沈从文等取径一致。

1940年汪曾祺在西南联大开始写作,自然受到沈从文具体的影响,这在他的文字中多有叙述。不过现在回头去看,汪当年小说、散文、诗歌都有作品,虽以小说为主,与沈从文的风格实际上差异很大。他另外的资源,是西方现代派,尤其伍尔芙等的意识流作品,以及阿索林的随笔。因而,尽管沈从文当时的小说,较之30年代也有大变,所谓“抽象的抒情”。但就叙事方式而言,汪曾祺所作,更偏重的是“意识”而不是“抒情”。这自然有二者气质上的差异,但更可以说是观念的不同,在他们当年的文论中有充分的体现。

汪曾祺与他的老师沈从文

西南联大时期的汪曾祺,绝对谈不上是个好学生。他同届及前后届的同学,出了不少著名的学者,而他最后因为有科目不过关,多呆了一年。待到可以毕业,按当时规定,须参加赴缅甸的远征军,给美国军官当翻译。他没去,结果只能肄业。没去的原因,有相当部分想必是他的英语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即便受西方文学的影响,比起同是西南联大的穆旦等人,能将自己放在古今东西的文学坐标中定位,他也只不过读了些翻译过来的作品或文论,并无系统,属于“自发”的写作。当然,一直延续到1948年底,他九年的创作,体现出特有的天分,成绩并不算差。英语水平不足道这个缺憾,也不是全无好处,西南联大众多毕业生,因为给美军当翻译的经历,解放后遇到很大的麻烦,他就没有这个包袱。

西南联大学生创作群体,就学期间的文学活动,并没有耽误各自的学业。和其他大部分学生一样,后来或出国,或从教,大多都以学术安身立命。肄业的汪曾祺,除了写作以外,在学期间似乎没有别的规划,因而毕业后在昆明、上海辗转以中学教职为生计,间以写作。直到1948年初春到北平,继以失业,一年后结婚,同时也进入了新时代。

1949年到1979年,30岁到60岁,汪曾祺并没有多大的文学成绩,先是在《说说唱唱》和《民间文学》当编辑,从张家口回来后进入北京京剧团,工作范围从口头文学到戏曲。60年代初,写出几篇小说。当然在当时的情境下,他不可能延续40年代现代派的写作路线,不过这些创作还是体现出他深厚的语言功力。另外作为《沙家浜》等“样板戏”的主要编剧,使得他即便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期间,也还有自己的作品。

汪曾祺真正获得全国性声誉是在60岁以后,1980年《受戒》刊发,文坛震动,因为就当时的大环境与文学界的现实状况,似乎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东西。作品毫无做作,也没有任何拘束,描摹少年男女的情窦初开尤其爽朗,在当时这显然是个犯忌的题材,但他写起来不以为意落落大方。这里既没有几十年延续而来的“敌我”或者“阶级”,也没有当时时新的“反思”或者“解放”。究其原因,在于汪40年代的文学经验,以及其后三十年间始终未能真正成功被“改造”。他写的,一言以蔽之就是他所理解的“人性”,三十年世间沧桑,在他作品里了无痕迹。他不去回应那个时代,似乎也并不属于那个时代。

《受戒》(《北京文学》1980年10月号)

但他确乎部分构筑了那个时代的文学,用的是三十年前的感觉和材料。其中如《异秉》等,更是直接用40年代小说的题材重新写作,不过手法迥异,不但完全没有现代派的痕迹,甚至很难看出作为小说的经营。如此摈落一切技巧,在汪曾祺那儿被概括为“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正在整个文坛以极大的热情和焦虑重新开始向西方学习的时候,汪曾祺似乎从现代回到传统,或者说从小说回到故事。与其说这是有意的拉开距离,毋宁说这是由于他对自己语言能力的高度自信甚至自负。剥落所谓“创作”的一切技巧或讨巧,才能将语言的质地最大程度地显露出来。

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关键在于他叙事的方式。小说里的“事件”在他那儿是淡化的,《大淖纪事》真正的“事件”只占少部分篇幅,而更多作品其实并没有什么故事。在批评家那儿这被归为“诗化小说”或“散文化小说”。本来,两个术语都源于西方评论意识流的Poetic Novel。因而要说“诗化小说”,汪曾祺40年代的创作就是“诗化小说”,重意境而不重事件,80年代这方面恰恰一脉相承。之所以给人差异很大的印象,一是叙事方式的改变,40年代时汪曾祺声称小说是第一人称的艺术,此时几乎全用全知叙述,没有原来限知叙述的紧张感;二是语言高度成熟,并且去除“欧化”,使得技巧化于无形。这给人一个错觉,似乎比起同时的诸多各色现代派或伪现代派作家,汪曾祺是“传统的”,殊不知这所谓“传统”正包裹着也许他本人都未必意识到的现代主义创作观念。

Poetic Novel翻译过来被分化成“诗化小说”和“散文化小说”两个术语,由于汉语词汇自身的影响,在读者甚至研究者那儿也脱离了西方概念的本意,而与作为文体的“诗”和“散文”联系起来。其中的曲折不必细论,但从“文体间性”的角度,八九十年代汪曾祺小说确实有从“诗”向“散文”转化的趋向。简单说,同样弱化小说中的“事件”,80年代尤其是前期的作品,更多地赋予诗意的氛围,其后到90年代则渐渐归于平淡。而由于小说和散文都没有文体形式的约束,使得越到晚期,其创作中小说和散文界限越发模糊。某次与汪曾祺哲嗣言及此,他说他父亲晚年作品,编辑取去发表,有时也分不清是小说还是散文,看着像什么就放在什么栏目下。

八九十年代的汪曾祺,总的倾向,越到晚年,散文越写越多,小说越写越短。其中八九十年代之交有一批引人注目的作品,就是改写《聊斋志异》中的一些故事。与蒲松龄比文笔,确实算得上豪举。汪曾祺用白话重写那些故事,应该说不比原文弱。《聊斋》是以传奇笔法志怪,文字活色生香,正与《受戒》等相类,但汪曾祺改写用的却是“大白话”。他最后十多年的写作,约略以此为界,语言上是经历了变化的。前期近于“传奇”,后期则走进了古代笔记的传统,类于真正的“志异”,“志”者“记”也,也就是笔录一些事情,小说、散文畛界的日渐模糊正由于此。

通常文学史论及汪曾祺时,会将他放在废名、沈从文这一脉络下,而且他们三人都自认为“文体家”。确实,这两位前辈作家对汪影响最大。再往上的周氏兄弟,他很尊崇,但并无直接的取法。废、沈二位,同样是写到后来,小说、散文混为一体,这其中有什么道理,是很值得玩味的。因为三个人的路径其实很不相同,废名一开始似乎不知道小说该怎么写,及至后来明白了,则发展出一个观念,即小说首先是“文章”,随后几度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沈从文开始写作,是连标点也不会用,一支笔打天下,他的观念核心,其实是如何“讲故事”,用不同的办法来讲,讲到出神入化,“小说”的外套就套不住了。与这两位不同的是,汪曾祺一开始是知道怎么写小说的,他后来的几度变化,与时代的变迁有很大关系。

废名、沈从文对创作是有很大野心的,而且都有很大的毅力推进自己的工作,才能也足以相副。不过,到了共和国时代,虽然原因不同,但都不能不在盛年时停笔了。汪曾祺的个性似乎相当随便,西南联大时期对学业没有任何规划,也许是想走作家这条路吧,但废名、沈从文开始写作时的那种努力在他身上是看不到的。而到50年代,意识流那一套自然得收起来,于是只能是“现实主义”和“民族传统”,虽然写得很少,但他却适应得很好,没有冒犯大环境却也不必太委曲求全。80年代以后放笔为文,虽有压力,但忌讳渐少,自然更可以游刃有余,以往的经验很好地调适,因而不必刻意地去张扬某种主张。或者说,他回到“语言”本身,如此则文体已经成为次要的问题,无非是语言的外衣而已。

无须忌讳,就总体的创作成就而言,汪曾祺并没有沈从文的广度,也没有废名的深度,当然更谈不上周氏兄弟的阔大。通俗的说法,算得上是“名家”,却不太够“大家”。他读书随性,很难称得上博学。写作随缘,有条件就写,没条件也不烦恼,无非过日子而已。他总在可能的限度内生活、写作,绝不试图“超越自我”,这是二周、废、沈所未必有的心境。晚年得大名,邀访求序络绎于途,他似乎都不大拒绝。看他的游记,不少是接受招待之后的“文债”,而他所作序的那些作品,不过一二十年,大部分已湮没无闻。这浪费了他很多时间和精力,不过他本就对自己的才华和成就不大上心。也许可以慨叹他的“未尽才”,但也正是这份难得的“无大志”,造就了其作品的落拓不羁、清雅绝俗,也决定其必可传。

[1]注:本文为王风在2011年岁杪于北京大学写作,彼时汪曾祺先生“离世近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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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集》是一部中国当代文学大家汪曾祺作品的精美选本。该选本由北大学者倾力锤炼、打造,选目精当,选本权威。文集共分四本,《邂逅》《受戒》为小说选本,《一辈古人》《彩云聚散》为散文选本。其中,《受戒》收录了《受戒》《大淖记事》《异秉》等汪曾祺经典小说名篇,以诗意随性的笔调叙述着平常人世的悲欢离合,呈现出各行各业、婚丧嫁娶的风俗人情,如同一幅自然乡土的民俗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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