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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说]虫痴(一)
[小说] 虫痴(一)
 
   大概是从三岁起,我就热衷于和各种虫子打交道,那些生着三对足、两对翅或无翅,具有头、胸、腹三部或其中两部的形状各异、仪态万方的小小尤物,让我陶醉了快三十年了。
   我对它们最初的兴趣,是剥毛豆时诱发的,其诱发因子,是豆荚中那些肥硕的豆虫和它们的死敌——蚂蚁。我十分喜欢看豆虫扭动或蠕动的样子,你一剥开豆荚,它们便昂着鲜红的脑袋不安地环顾着,你一丢它们在地下,它们就将身体的各个环节一蠕一蠕地向前移去。也是老天注定,我一点都不害怕它们,并以这大可自豪的天赋嗤笑妈妈的胆小。她说,一看见它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当它们落到一群蚂蚁中,便要加倍蠕动或扭动了。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对小于自己十多倍的蚂蚁那样无可奈何,也十分奇怪那些小小的蚂蚁们的脑瓜里竟有那么多的刁钻的办法。比如那个最早触上豆虫的蚂蚁,它一边谦逊地给那个庞然大物让开道路,一言不发地看着它大摇大摆、一扭一扭地开过,一边偷窥着豆虫肥白的,然后,装出一副匆匆赶路的样子,似乎就要和那顿美餐失之交臂了,但且慢——那一律是蚂蚁们耍的花招,豆虫只要被蚂蚁看见,它要是还能活着那才叫怪呢。这条虫子当然也不例外,当那个蚂蚁走不几步就急剧掉头追来并爬到虫子背上时,它那仅作为幼虫的生命,就被蚂蚁牢牢地控制了,背上的劫持者严格地操纵着它先进的速度和方向,稍有违抗,便大受肌肤之苦。如果它再不幸被第二个蚂蚁撞上,死得就更快了。那个蚂蚁会飞快地是非曲直来路而去,与每一个碰见的同伴交头接耳,在短得叫人乍舌的时间里组成一支浩荡的大军。大军一到,就不再借助豆虫自己的腿力了,而是扛将起来,前呼后拥,宛如一支出殡或迎亲的队伍。
   我通常在这时候,用樟脑丸划一个大圈子,把这支大军统统包围起来;或是拔出蚂蚁们的漆状触角,看它们兜着更小的圈子,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贸然迈过;再或者,在它们即将进穴的一刹那,适时地浇上一泡热尿。
   这就是我与虫子们的最早交往。
   上小学后,我开始捕捉起任何虫子。我捉得最多的还是蚂蚁,多到九十九种,但始终凑不齐一百种。捉蚊子,我可以徒手抓住它们停栖时叠合在一起的翅子。苍蝇虽然很狡猾,但在秋天的南墙上,它们懒得出蛆,一抓一个准。唯有蟑螂极难活捉,天晓得它们怎么跑得那么快,而且老是出其不意地拐弯。但很幸运,我仍捉有起码十种不同的活蟑螂。
   捉那些有翅的虫子,最好是有一杆捕网。我起先是用捞鱼虫的网子,纱布做的,象当时红小兵的红缨枪一样随身携带,一有飞的东西,就立即引起我的条件反射,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劈网罩去,总也能罩住,包括从楼上不期而至的烟蒂和浓痰。凭这一身绝技,我曾荣膺全校“来蝇冠军”,颇出过点风头。
   总带一根长长的捕网,毕竟不很方便。我的同学小龙帮我出了一个馊主意,把爸爸照相机三角架拆下一条腿,做了一杆伸缩式捕网。杆是纯铜的,共四节,拉开一米多,短了点。于是我如法炮制,把三波段半导体收音机上的拉杆天线拆下,攻上缧纹,拧在杆上,足有两米多,缩起来不到一尺,可以搁在书包里。书包里还有许多装上透气盖的小瓶子,就是医院用的那种针剂瓶。我把象是盖钻上小孔,装上铁纱网,并给小虫们准备了各种食物。
   对于那些无翅的,或是高栖枝头不肯君临我的透气瓶的虫子,我更有办法对付。把活动网圈卸下,在长杆顶端裹一圈事先用桐油熬好装在密封罐中的泥胶,先用两只眼调好焦距,再用一只眼瞄准,杆头轻轻一点,那虫儿就在我的杆头快乐地拍打着翅膀了。后来小龙说我这一手堪称绝活。他还说我制作的昆虫标本具有分类学意义,又具观赏价值,还为副食部门提供了保鲜的经验。
   小龙戴一副鼓鼓的眼镜,很像柞蝉的复眼,加上他一副万事通的派头,我就给他正了名,叫他“知了”。而他扁脸中那杆光溜溜的鼻子,与蜻蜓细长的圆腹绝无二致,有时我也称他为蜻蜓。当然,我也不放过他鬼鬼祟祟的无声的步态,也叫他蜘蛛。这是我的一个毛病,总能从人身上找得到与我的虫子的相同之处来。
   所有这些称呼对他都一概无效,仅有我一个人叫,有时自己也乱了套。他却只叫我“虫痴”,谁都跟着叫。
   不过,我痴虫确也痴到家了。就拿这杆网来说,就让我费尽了心思。
   用网捕虫,有一大弊端,就是我虽能保证甲罩住虫子,却不能保证得到它们。最初,我用手进网掏,跟掏鸟似的,那些狡猾的家伙总是沿着我的手腕飞出,溜之大吉。,有好几次,我糊里糊涂地掏上了网里的马蜂,其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我在网上拦腰穿上一根细线,罩住后,收紧线成一小口,用手在后驱赶,虫儿便乖乖进入我早已等好的小瓶子里。这一手也经常失灵,有些呆虫宁肯让你捏死也不出来,更有那些懒虫,好象觉得网里舒服,死皮懒脸地不肯放弃那柔软的所在。
   确实,能落在我的网里,是虫们的幸运。我的网是它们的故乡,简言之,是用蚕丝织成的。
   在我的一套虫具中,最费琢磨的,就是这张网了,轻了或重了,密了或稀了,软了或硬了,都不行。举例说吧,如果太密了,舞动起来就会有风,那些机灵鬼绝不会误认为是天上刮来的风,它们会马上借助你的风力,飞快地旋一个圈,摆出种种卖弄或嘲弄的姿态款款而去了。倘若太稀了呢?那些个小的马上就会钻了空子。太软了会展不开,太硬了——再举个例子吧,就在我觉得纱布网不带劲时,小龙叫我用苍蝇拍上的那种硬纱试一试。那玩艺儿不亚于一扇板,使劲一拍,虫儿们总被拍得从网口踉跄跌出,晕厥过去,不知所终。
   我现在用的网,是我用真丝纱细致地、等距离地抽纱抽出来的网,丝被我抽得不稀也不密,至于质地,那就更不用说了,挺刮得轻轻一舞就像鼓满风的船帆,滑腻得叫虫们无从落脚,轻盈得让人即使不捉虫也忍不住举起来舞一通,柔软得科像一张席梦丝床垫轻抚虫们的脊背——如果它们有脊的话。简单地说,这是一张除了用网捕虫本身的弊端外最完美的虫网了。
   靠这张网,在农村养蜂时走南闯北的八年里,我捕的虫子,比养的蜂、割的蜜还要多,回城在绿化队的十年里,比修过的树叶、种过的草还要多,以至于必须把我独居的两间屋子和一个院子腾给虫子们住,而我自己则在绿化队工具间里悄悄地与另一帮虫子为伍。顺便提一提,我的怕虫的双亲,几乎要被虫们逼疯,双双迁居到另一个世界了——但愿那里没有虫豸。
   如此,我的小院,除了小龙平均每月一度光临外,再无人肯惠顾。人们不仅叫我虫痴,而且,假如他手里正好有苍蝇拍,一定会在我的头上重扣一记,甚至有人敢于夺过我手中的网,做一个罩我的架式,但他必须称网里没有虫的时候这样做,否则,我会找人家拼命的。
   一句话,人们不仅视我为废人、疯子、彻头彻尾的虫痴,而且也把我当成一个不屑一顾的小虫子,尽管我并不认为这是侮辱。
   但居然还有个看重我的人。在宣传陈景润的时候,来了一个高个子、罗锅子,细细上戳着个岌岌可危的大三角脑袋的人,自称是省报记者。我一看见他就捧出我养螳螂的笼子,问他和它是不是哥儿俩,谁知我的这砘不明不白的话更让他认定我是陈景润式的人物了,硬扣我一顶“年轻的业余昆虫学家”的帽子,挤上了报屁股。由于报道属正式场合,用的是学名,人们都不知所云,连拿报纸取笑我的人都没有。
   但这块报屁股,却在我的关于虫和网的故事里,起到了关键的联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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