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的疯狂》: 西方书林清话的名作

巴斯贝恩：《文雅的疯狂》序（节选）

2007-11-29 18:20:53 　　来自: 汤 (上海)

注：非字对字的翻译，里面多有删节。

第一章开篇介绍了西尔韦斯特·德·萨西（Silvestre de Sacy）、格扎维埃·马米耶（Xavier Marmier）和埃德蒙德·德·贡古尔（Edmond de Goncourt），这三位法国19世纪爱书者都因对书籍坚定不移的爱著称。作为卓越的东方学家，德·萨西为自己的目的把他珍贵的书秘密保存在手边，当他去世时，选定继承人把这些东西挑选出来。马米耶，这位法兰西学院院士和终身的鳏夫，他的主要乐趣就是逛（巴黎）左岸的书摊，在去世前把他的珍藏遗赠给了公共图书馆。德·贡古尔，他那个时代最受欢迎的小说家之一，以及他们国家最有声望的文学奖（指贡古尔奖）捐助人， 在他的遗嘱里明确地规定把曾给他生命带来无穷乐趣的藏书送去进行拍卖以培育新一代爱书人。

现在要谈第二部分里死于1996年的三个收藏者的藏书情况，他们是：卡特·伯登（Carter Burden），有令人钦佩血统的优秀纽约人；路易·I.绍西马里二世（Louis I.Szathmary II）一个来自受战争蹂躏的匈牙利并定居于芝加哥的难民；以及哈斯克尔·F.诺曼（Haskell F.Norman）博士，成年岁月都在旧金山从事精神病学医疗工作中度过。

1996年1月23日，卡特·伯登，贵族，艺术赞助人和20世纪美国文学经典收藏的开创者，意外地死于曼哈顿上东城的家中，享年54岁。作为科尼利厄斯· 范德比尔特船长（Commodore Cornelius Vanderbilt，著名美国造船航运大亨和铁路大亨）的第三代孙，伯登幸运地拥有对于最高水平的收藏来说不可或缺的品质——充足的手段和敏锐的感觉，这二者罕见的结合。

我在那两年里跟伯登有过三次会面，最后一次是在他修缮一新的第五大道公寓里。这里可以俯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房间四周被他在二十多年里用极大的热情聚集起来的书籍所环绕。伯登最初的计划是聚集一个大约6000位美国作家的权威收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刚好发现这项任务艰巨得吓人，就开始精简他的藏书范围，把他的科学小说的资料捐赠给了纽约公共图书馆，把他认为外围的2000位作家的作品卖给了彼得B.霍华德（Peter B.Howard），加州伯克莱Srendipity 书店的老板。

尽管伯登的购买速度在他生命晚期渐渐放慢了，但无疑他仍投入于加强他的关键藏品的活动中，众多书商在他死后向我确认了这一点。他多年的一个主要交易人，拉尔夫·I.赛皮尔（Ralph I.Sipper），鉴别了几种伯登特别喜欢的书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本名为《诗歌》（Verses）的小册子，是伊迪丝·沃顿（Edith Wharton）用她本名伊迪丝·纽博尔德·琼斯（Edith Newbold Jones）写的第一本书。还有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第二本书， Dva Puti，是人们所知仅存的一册（其余的多数都在俄国十月革命中被毁了）。纽约的格伦·霍罗威茨（Glenn Horowitz），另一个多年来跟伯登进行了大量交易的书商，告诉我，“我相信他准备专心致志于本世纪美国最重要的75位到100位作家，而他心里所装的东西就相当于这些作家的权威收藏。”

在伯登去世的震惊过后，对于放在他公寓书架上的一万五千种核心收藏，和其他五万种左右保存在储藏库的藏品有关情况，引起了广泛的猜测。最后，制定出一个两部分的解决办法，既可以满足私人收藏家想得到他一部分书籍的需要，也让学者们高兴地觉得最重要的资料可以保存在一个研究性的图书馆里。

在第一项转让中，一万六千册书籍，校样，长条校样，手稿，打字稿和书信代表着六百位作家的作品——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约翰·多斯·帕索斯（John Dos Passos）、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佐拉·尼尔·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沃克·派西（Walker Percy）、艾萨克·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安妮·泰勒（Anne Tyler）、罗伯特·佩恩·沃伦（Robert Penn Warren）和尤多拉·韦尔蒂（Eudora Welty）是其中比较著名的名字里的一部分——被卖给了纽约城克劳德斯·希尔图书公司，这个公司是特意为销售这众多书籍而成立的。第二项安排的细节在1998年2月23日披露。当时皮尔庞特·摩根图书馆的主任（Pierpont Morgan Library）查尔斯·E.小皮尔斯（Charles E.Pierce Jr.）宣布伯登的遗孀苏珊·L. 伯登（Susan L.Burden）把她丈夫收藏品的核心，三万多种包括了整个创作过程的领域，捐赠给了这个令人尊敬的曼哈顿公共机构。这些资料的市场价值估计至少有1000万美元；伯登家族另外捐赠了150万美元来帮助保存它们。

“直到现在，摩根图书馆主要是以从15世纪到19世纪初的图书收藏闻名的”， 皮尔斯在声明中说，“这是私人手里最大一批美国文学收藏品。它代表了加强我们20世纪藏品这一项目上的重大飞跃。” 伯登对于他书籍的处置没有留下详细的指示，然而它们仍旧以考虑周到的方式移交给新的保管人，他无疑会满意的。

1996年10月4日，路易·I.绍西马里二世，饭店老板，教师，作家，慈善家和热心的收藏家，短时间的疾病后逝世于芝加哥。这个好交际的人对生活和知识的酷爱激励了每个认识他的人，他享年77岁。1989年，路易厨师（Chef Louis），他喜欢被人这样称呼，关闭了他纽约的受欢迎的饭店，从而能拿出更多时间来“料理书籍的事务”（用他告诉我的话说）。你在“迷住心窍的业余爱好者”那一章将会看到这个“事务”是如何规模庞大。他把自己的收藏都捐给了半打公共机构。所有之中最可观的遗赠——由装满20万件有关烹饪的收藏品的16辆带牵引式挂车的卡车——运送给了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的约翰逊和威尔士大学（Johnson & Wales University in Providence），成为那里受到众多食品作家和批评家的热情赞誉的烹饪档案馆和博物馆的核心收藏品。

路易厨师退休后用越来越多的时间来指导普罗维登斯的收藏品的装备工作。约翰逊和威尔士大学的官方提供了一间校园附近的房子供他使用，可他反而选择和学校宿舍的学生们待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在餐厅吃饭。芭芭拉·库克（Barbara Kuck），是路易厨师领养并让他们进入预备学校和学院深造的68个孩子之一，现在她是普罗维登斯烹饪档案馆和博物馆的主任。她在路易厨师最后生病期间，在他床边，为他读喜欢的书并和他谈将要实现的计划。

格扎维埃·马米耶选择在一家巴黎豪华的饭店摆一桌丰盛的宴席来犒赏多年来对他多有帮助的书商。路易厨师常谈的梦想之一就是在约翰逊和威尔士大学，这个他被授予桂冠厨师称号的烹饪与服务学院，复制一个这样的宴席。这个想法，像他所希望的，将把学生引入准备和服务的每道工序，其目的是给博物馆和档案馆募集基金。这样一个欢庆晚会从来没有超出过交谈阶段，而我们却为讨论它而有过好多令人愉快的交谈。

路易厨师对于我在《文雅的疯狂》上取得的成功尤为高兴。他买了几十本初版书，让我在每本的附书名页（half-title page，载有多卷书、丛书、翻译书等有关书名信息的书页，通常位于主书名页之前。）上签名，并在我的名字下亲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把它们当作礼物送给他的朋友和同事。他经常电话里用他那有浓重口音的英语高声朗读他最近遇到的评论文章，并对我进行中的作品提出一些新想法，这是一本研究图书文化总体概念的奇闻逸事，会和本书成为姊妹篇。在他去世前几星期，路易厨师还提出了一些明智的建议，并邀我去芝加哥看望他；他要安排我和几个重要人物会面，并做东在他家款待我们匈牙利的饮食。当我告诉他自己计划去访问众多历史上著名的图书馆时，他给我补充了几个我没有提到的欧洲图书馆。“向我保证”,他说，“当你去这些神圣的地方时，一定要带你的妻子同去。这是一种必须和你所爱的人共同分享的体验。”

我随即回想起这个有着长长的白胡子，令人愉快、富有同情心和聪慧的人，几年前所说的话，当时我问他和自己爱到心灵深处的图书分离会有怎样的感觉。“我现在赠送的书，它们仍旧留在我心里，就像其他的东西一样”，他解释到，“我爱他们不必非要看到他们不可”。

1996年12月11日，就在绍西马里去世两个月后，哈斯克尔·F.诺曼博士，一个退休的心理分析师和世界上卓越的科学与医学图书私人收藏者，在短时间的疾病后逝世于旧金山，享年81岁。他大量的书籍涉及的版本都是尤为珍贵和罕见的，会被任何幸运地足以得到它们的公共图书馆作为所珍视的财产而珍藏。而诺曼博士是罗伯特·霍三世（Robert Hoe III）传统的收藏家，你在第五章会遇到他。“如果过去伟大的收藏品不被卖掉的话”，霍曾经宣称，“我到哪里去买我的书啊？”

在他和我会见时，诺曼博士强调在他死后，他藏书的处置是将要由他的家庭 “一致投票”决定的事。诺曼博士所想要的就是一部他藏书的详细目录来作为他成就的记录，这项宏大的编辑工作在他儿子，旧金山书商杰里米·M. 诺曼（Jeremy M.Norman）的指导下着手准备。“这个目录”，诺曼博士说，“足以让我自己满足了”。而他作为收藏家，结果在这些年来获得的赞誉并不是靠这个目录，而是靠一部在他去世前一年他为纽约格罗里埃俱乐部（Grolier Club of New York）准备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书《一百年来的医学名著》，甚至靠的是他的藏书在纽约城由克里斯蒂拍卖行分三部分进行（1998年3月18日，1998年6月15日、16日，1998年10月29日）销售的巨大成功。

总值1860万美元出价竞买从文艺复兴到20世纪的2500种书刊。安德烈·维萨里（Andreas Vesalius）《人体结构》（De Humani corporis fabrica）的题献本，以1,652,500美元出售，比预售估价高出100多万。他的那本威廉·哈维（William Harvey）的《动物心脏和血液运动的解剖学研究》（Exercitatio anatomica de motu cordis et sanguinis in animalibus），世界上第一本有关血液循环的权威报告，卖到530,500美元，高出预售估价约300,0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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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是世纪文景“文雅的疯狂”系列的旗舰之作，亦是一部文质兼美的现代西方书话经典。对书话感兴趣的读者不妨一读。在这里要再次感谢aller兄的邀请，有缘翻译此书。随后几天，得闲会上传此书片段，供各位尝鲜，当然亦希望书局的各位方家指正。

译后记摘文：

《文雅的疯狂》（A Gentle Madness）是美国作家尼古拉斯·A. 巴斯贝恩（Nicholas A. Basbanes）先生的第一部著作，刊行于一九九五年，甫一问世，即广获好评，同年入选国家书评人奖纪实类终选名单、《纽约时报》年度佳作。二〇一〇年，再获《华尔街日报》评为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书话之一。迄今此书的英文原版已印刷二十次，发行量逾十二万册。当今时世，急管繁弦，这样一部书林清话，所谈非经世致用之术，只是藏书界的旧人旧事或新近见闻，却能够屡获殊荣，多次加印，确实少见。书中所 叙，大抵不离一个“书”字，一个“痴”字，其副标题“藏书家、书痴以及对书的永恒之爱”正是最好的概括。书名《文雅的疯狂》则是源自第十二章精神病学专家诺曼医生与作者的对话。诺曼医生认为溺于聚书多少是近于痴狂（a gentle madness），虽然他本身就是一个爱书人，藏有不少珍版古书。

巴斯贝恩此书确是当代一部书话巨著。一是篇幅浩大，格局恢弘。原书的正文、索引及参考书目，厚近六百五十页，洵为一部大书。二是内容宏博，横跨古今。他在书中或闲笔勾勒，或重彩渲染，其中有书香世家的辛勤经营，学者书痴的搜访追猎，巨室显贵的巧取豪夺，书林怪客的大言异行，还有窃书雅贼的心魔伎俩。巴氏曾当过记者，此书文笔朴实无华，部分章节采用了调查性报道（investigative reporting）的写法。此外，他又博涉旁探，采辑了多种文献资料，附有详尽的参考书目，大有学术著作无一字无来历的严谨风范。值得称道的是作者的剪裁功夫，取舍巧妙，详略得当，时而清谈娓娓，时而扣人心弦，所以尽管厚重如斯，读来却令人忘倦。若要选一本内容充实又生动有趣的近现代英文书话，《文雅的疯狂》当是不可或缺的。

巴氏本人的经历也颇具传奇色彩。他获得宾州州立大学文学硕士学位之后，投笔从戎，当了海军军官，到一艘航空母舰上服役。后来他又进入报社当记者和编辑，撰写书话，并曾兼任克拉克大学图书馆某下属机构的会长。他设有个人网站www.nicholasbasbanes.com，介绍自己的生平与著述，懂英文的读者不妨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