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 国馆
“我是个没文化、没本事、没钱的男人，也是个父亲。
我的儿子很有出息，我不配当他的爹。”
——国馆君按
1
我是一个农民，没读过什么书，没有固定工作，靠打短工挣生活。
农田、工地、矿场、伐木场……都是我谋口饭吃的地方。
我就这样养活着你的奶奶，你的母亲，还有你，我的儿子。
你是我的希望，也是全家的希望。
你很聪明，也很有出息。
我没有钱。但我尽量给你最多的钱。
小时候，你找我要钱买糖，买玩具，每次三块、五块。即使是省下午饭不吃才凑上的，但我总要假装给得很轻松。
在你六岁的时候，他对我说：“爹，你怎么这么穷？”
我不难过，我很开心。你才六岁，却知道他的爹爹是个没本事的穷人。
你多聪明啊！
你聪明，我就有希望。
图片来源：《岁月神偷》
2
你读小学三年级了。
你偷了母亲藏在衣柜里三百块看病的钱，买了游戏机。
我半辈子手里只拿过挖地的锄头，砸石头的榔头、砍树的斧头……没见过，也没碰过什么游戏机。
你告诉我，那是高科技的东西。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玩。
我想，那一定是好东西。爹没文化，没本事，没见识。娃一定不能像爹一样。
你还用偷来的钱请全班的人吃冰棍。
你告诉我，别的孩子都请同学吃过东西。
你还那么小，就懂得和同学搞好关系。不像爹，一辈子老实巴交，没本事帮别人什么忙，别人也不帮爹什么忙。
你不一样，你真聪明。爹很高兴。
虽然你偷了娘看病的钱，但爹没舍得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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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你读初中了。
你说县城来的同学都在学跆拳道、学吉他。
你说那很酷。你也想学。
爹不知道吉他是什么东西。但是爹知道，既然城里的孩子都在学，一定是好东西吧。
你说学吉他要1200块钱。
爹拿不出那么多钱。
家里的钱都给你奶奶看病了。
我去找你大伯借钱，他不知道吉他是干什么的，不愿意借。
我告诉他“娃学习要紧。”
他借给了爹1500块。我都给了你，剩下300作生活费。
你请同学买了把吉他。
爹没见过，但看到你后来一个星期天天抱着，弹着，唱着，爹很高兴。
你比爹聪明，一定比爹有出息。
一个星期后，你不弹吉他了。你说太难，学不会。
那个叫吉他的物件，就成了角落里的一个摆设。
那天，开矿场的刘场长找我做两个星期的临工。120块一天，包吃包住。
我很高兴。
临走前，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一块、五块地凑在一起，总共十块给你。
一个月给了你1510块钱，我觉得很多了。但是你说不多，你有同学的爸爸是当官的，一个月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么多。
你聪明，有出息，将来肯定也能当官，能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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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你读高中了，去了县城。
虽然离家只有十五里路，但你很少回来，只是用钱的时候才打电话。
你也说回家影响学习，就考不上好大学了。
隔壁张家的娃说高中学习紧张，压力大。
我和你娘想你。但知道你在用功，将来会考大学，有出息，我们就高兴。
有一天，你奶奶走了。临终前，留下一个银镯子给我，让我交给他的乖孙，也就是你。
你回来奔丧，流了泪，拿着镯子走了。
那天，可能继你六岁以后，再一次直接而具体地感受到了家里的贫穷。
那天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有一天我死了，能不能有一个镯子留给你。
但是一想到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出息，我又很高兴。
有一天我和你娘去县城卖粮食，顺便来学校看你。
你娘前天晚上熬夜烙了一袋子你爱吃的饼子。
我们看到你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我和你娘大声叫你。
那么久没见，我们以为你会很开心。
但是你没有。你把我们拉到一边，你娘给你烙的饼子，你不要。
我给你100块钱，你拿了。
你催我们赶紧走，你同学在等你，你晚上还要上课。
我们不敢耽误你学习，虽然很多想说的话没说。
你转身离开我们，走向同学。
你的同学在笑，你有些难为情。
你匆匆走了，我和你娘在原地张望着你。你没回头。
过了几天，你给我们打电话，说没事儿别去学校了，你学习忙。
我说：“好。差钱给家电话。”
你匆匆挂了。
你忙学习，将来会有出息，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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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找我，让我赶紧到学校。
我正在工地上干活。
我找包工头老梁请半天假。他要扣我一天的工钱。
我舍不得半天的工钱，但更不敢不来学校见你们老师。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我半路拦了一辆进城卖鸡的拖拉机，师傅是个热心人，把我带进了县城。
我见到你的班主任才知道，你和其他几个同学半夜翻出围墙去网吧通宵上网了。
学校要开除你。
我不知道什么叫上网。我只是个农民，没见识，没出息，这辈子就这样了。
你不同，你将来会有出息。
我也不知道上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学校要开除你。
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被开除。
和你一起出去上网的同学父母来了，他们决定给他转学。
但是我没办法，没有熟人，也没有钱。我只好给校长跪下了。
只要你能留在学校，将来就会有出息。给校长下个跪有什么呢？
校长人很好，最终答应不开除你，只给了个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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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高考了。
果然，你出息了，考上了大学。虽然我不懂怎么分别学校的好坏。但你能读大学，就能走出这大山，就能很有出息。
只是一年好几万的学费，愁死了我们一家人。
我连续一个月睡不着觉，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学费。
我去全村挨家挨户借钱，告诉他们我的儿要读大学了，有出息了。东拼西凑了三万。
后来听你老师说可以助学贷款，这叫我很高兴。
但是你觉得做一个贫困生，很丢人。
是我不好，太穷。
你很失望，我很内疚。
我安慰你说让我再想办法，你却去改了志愿，改成了专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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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上大学了。
你出息了。
你走出大山了。
城里的生活应该很新鲜吧。
整整两年，你都没有回过家。
第三年过年，你终于回家了。但你说家里太没意思，没地方上网玩游戏，没地方唱歌聚会，没地方打球……
寒假还没过完，你就走了。
你已经习惯，并喜欢上了城市的生活。
我很想你能够多回家看看。但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走出大山，摆脱贫穷，过和我不一样的生活，一直就是我和你的梦。
现在你出息了，你做到了。我应该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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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大学毕业，你就在城里上了班。
工作第一年，你给我寄了钱，3000块。
虽然不够还上当初借的学费，但是我很高兴。我特意将3000块钱分成好几份，还给不同的人。我告诉他们，你在城里上班了，你寄钱回家了，他们的钱很快就能还上了。
上班后你也很少回家。比读书的时候更忙，更需要用功。
但，我很高兴。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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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你工作五年了。
你谈恋爱了。
你告诉我你要在城里买房，扎根。
我说好。
你说以后可能没办法给我寄钱了。
我说没关系。
你说还是不够买房。
我说我帮忙。
我又去村里找人借钱，帮你凑首付。
虽然上次借的钱还没还，但大家都知道你读了大学，在城里上了班，有出息，以后还钱肯定不是问题。而且大家还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的娃也能到城里，得到你的帮衬呢。所以这次借钱比上次借学费容易很多。
房子买了。
你要结婚。
你问我能不能在近几年每个月帮忙还2000房贷。
我说我想办法。
别看我老了，没文化，但是只要身体好不生病，我一个月还能挣3000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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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你在城里结了婚，安了家。
你很忙，很少回来了。打电话也少了。
我愿意多和你说说话，但乡下人的人和事提不起你的兴趣。你说的人和事，我又听不懂。
你是城里人了。你过上了和我不一样的，我们想要的生活。
你终于有出息了。
我很高兴。
但我知道，我虽是个男人，但是个没用、没出息的男人，不配做你的爹。
（全文完）
看完这篇父亲写的文章，会有一种亲切感。这些事，就在身边。
“望子成龙”这句话也许对一个“没用、没钱”的父亲来说，分量特别重。
自己无力摆脱贫穷，就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走出去，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些父亲最殷切的期待。
什么是好日子？他们可能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也许就是自己没见过的，和自己不一样的就是好日子。
也许吧。
有一天，自己的孩子真的走出去了，有出息了。
那真的是好日子吗？
那真的是父亲期望的吗？
也许吧。
文中的这个充满自责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个例。
而是在这个时代，一代父亲、一代子女共同面临的处境。
其中的酸甜苦辣，尝过的人才知道；而是非曲直，当事人自己恐怕也说不清。
就如文中的父亲，可能左思右想，也只知道责怪自己没钱、没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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