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编辑/文/制作：阿琴

那是一九九二年九月。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看望父母，父亲想念我们就进城来探望们。当时无人在家，他搁下背兜蹲在门口抽叶子烟。傍晚，楼上的张婆告诉我，她下楼撞见父亲，以为是盲流，呵斥他走开，父亲惶惶不安：“这是我女儿的家呢！”我向父亲求证此事时，父亲正在厨房择菜。他像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站起来，搓着双手，目光游移，嗫嚅着说：“下次，我一定穿周正一点。”我本是怕父亲心灵受到创伤，欲安慰他一番的，岂料他不但没有半点委屈和愤慨，反而以为自己丢了我的丑而深感惭愧。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

家里不宽敞，我们把父亲和儿子安排在一间屋里。父亲进屋不久，我就听见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开门一看，见儿子正大吵大闹：“你脏，你脏，不准你亲我，滚出去！” 父亲不知所措地捂着脸。“他是你外公，你妈妈的爸爸，我是他一手一脚养大的，你知道吗？我对儿子动了武。听到儿子的哭声，老公一把把他抱过去，对我怒目而视。父亲垂着手，呆呆地站在一旁，又像犯错一般。夜已很深，隔壁的我还听见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

次日早晨，老公用不友善的腔调对父亲交待：“茶几上有好烟，有烟缸，别抽叶子烟，别乱抖烟灰。别动音响，别动气灶，别动冰箱，别动电视。。”父亲谦恭地说:“叫我动，我也动不来的。”中午我和老公回来，看见满地的水，父亲正蹲在地上，拿着帕子，手忙脚乱地擦地板。老公一甩手进了书房“砰”地一下关了门。父亲便立即又像做错事一般，不知所措起来。我按按他肩：“爸爸，您想帮我们拖地板是吧？”父亲点头。我便拿出拖把，给他示范了一番，然后交给他：“您试试。”父亲拖净了剩下的半间客厅。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望着我，一脸感激。

下午下了一场小雨，下班回来不见父亲，老公顿时火冒三丈，对我大发脾气。我和他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正斗至酣处，门铃响了，父亲站在门口——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皱纹堆砌的额头，松树皮一样的手提着一个塑料袋。他鞋也没脱就进了屋。老公“哼”了 一声，又进了卧室。我说：“爸爸，吃饭吧！”父亲说：“吃吧，吃吧，我外孙儿呢？” 孩子被老公送到婆婆(奶奶）家去了，若父亲知道内情一定会伤心，我只得对他撒了一个谎。父亲盯着我看了一阵儿，若有所悟，默默地离开饭桌，打开身边的袋子，拿出两袋核桃粉、两瓶蜂糖、一袋健脾糕。父亲说：“我去买东西了，不会买， 也不知你们缺啥，就琢磨着买了这些。”父亲顿了顿又说：“蜂糖治胃病，你记着，一早一晚都要喝一勺；他是用脑的人，核桃粉补脑；外孙儿胃口不好，瘦，就给他买了健脾糕，吃了开胃。。。”拿着，我明天要回去了，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和你妈。没空回来，爸妈也不怪你，你们忙，单位纪律严呢！”说完父亲笑了一笑，摸出叶子烟，正要点，可能想起了老公的交待，又揣了回去，但舌头舔嘴唇的细节将他此时的欲望暴露无遗。我给父亲卷了支烟，我俩中间隔着张饭桌面对面坐着，烟雾缭绕，我们都不说话。

父亲执意要走，他说他惦念屋边的塘，惦念塘边的田，惦念那条跟他一起串东家串 西家的大黑狗。怎么留也不行，我决定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去。富康车开到父亲身边，但一生都没有坐过小车的父亲却不知怎么打开车门。他的手在车门上东摸西摸，一脸尴尬,我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打开车门，服侍父亲坐进车，再为他关上车门。父亲伸出头来，一脸的幸福，他在为女儿的举止而激动啊。他说：“闺女啊，爸算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了。”说完，抬手抹着眼圈，憨憨地笑着。我顿时百感交集。

活在世上，活在城里，现在活在商场里，我在许多人面前弯过腰，为许多人开过车门，但从没有为父亲弯腰开过车门。我为别人开车门的时候，从没有像那次那样毕恭毕敬，表里如一过。父亲是农民，我是城里人，父亲这辈子已无法超越我的高度，但我有今天全仰仗父亲的奠基。父亲为我弯了一辈子腰，吃了一辈子苦，操了一辈子心，而我呢？仅仅为他开了一次车门，就叫他心满意足感动异常......

车越开越快，望着父亲离这个人情味淡薄的城市越来越远，突然间有一种冲动让我心头一颤，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在当时我就暗暗的发誓，我一定要让我的父母过上幸福的生活，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在第二年，过完春节，我辞去了单位的工作。毅然南下就开始了我的创业之路。。。。。

欢迎光临阿琴的博园

阅读(904)| 评论(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