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狗东西

 

作者：金小贝

1

有一作家，不喜欢结交权贵，更不与别人迎来送往。单枪匹马，游击东西。

何为马，想象而已。何为枪，作家之笔墨。

虽然不喜欢同流合污，但架不住才华和名气实在大得惊人，常有当地官方民间组织邀请，不得已偶尔屈身前往。

但每次同去，必要带上家里养的一条狗。

此狗浑身黑透，不加一点杂毛，聪明伶俐，见样学样，与作家形影不离。

按说很多严肃场合，人与狗是不能同往的。但主办方实在需要作家来装装门面，只好同意作家的要求。而狗也很识趣，从来不大声喧哗。

如此一来，人狗相安无事。作家坐在台上或是坐在贵宾位上，狗就乖乖地在下面正襟危卧，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台上。

2

某一日，受身为副某长的老同学邀请，参加一个有大人物参加的重要会议。

先是同学致辞并讲话。只见他手拿文件，朗声而读，声若洪钟，仿佛是在朗读自己的佳作。

甲乙丙丁，一二三四，有条有理，套话连篇。读得摇头晃脑，口吐白沫。

作家心想，假如给他的讲话取个题目，应该叫，“正确的废话”。

在同学抛了个硕大无比的砖头之后，大人物开始讲话。

会议时间太过冗长，同坐在台上的作家哈欠连连，实在坚持不下去。

再看身边的同学，满脸端庄，满脸虔诚，时而做笔记，时而划重点，一会儿皱眉做思考状，一会儿微微颔首做领会意，非常投入，十分认真。

作家暗暗称奇，遂好奇地悄悄探头看向他的笔记，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所做笔记不是一些鬼画符，就是乱七八糟文理不通的词句，估计是从身边的材料里随意截取一二。

看来，开会时有没有灵魂出窍不重要，脸上的表情才是最重要的。

3

会议终于结束，大人物在致谢挥手之后，将要步出会场。

“认真”做笔记的同学早就在前一分钟合上笔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作家的身边跨过去，似凌波微步，倏忽间飘移到大人物身边。

脸上先是绽放出甜蜜的笑容，右手做引导状，嘴角向上翘四十五度，剑锋般的眉尾瞬间低垂，一副恭顺谦卑的姿态。

作家和狗都看得呆了。

送走了大人物，同学退回会场，弯着的腰杆立刻变得笔直，刚刚凹下去的将军肚也腆了出来，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他用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眼神扫视了一下会场，皱了一下眉，表达了对会场骚乱的不满。身边人马上会意，立刻在喇叭里喊了几声保持安静。

同学还是不满意，板着脸训斥了一通。

作家终于明白，自己混不过这个成绩从来考不过他的老同学的真正原因了。

纵然你才高八斗，智若孔明，关键的一条你学不会，就全盘皆输。

4

坐上了同学的车，前往饭店的途中，同学露出了忧心忡忡的面容。

原来，为了摘掉头上的那个“副”字，同学使尽了十八般武艺，跑、要、买，甚至不惜“骗”，急得坐卧不宁，寝食不安。

对这个一步之遥的头衔，同学是翘首以盼，望眼欲穿，如恶狼觅食，惶惶不可终日。

你看，我的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同学指给他看。

作家和狗都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

5

到了饭店，早有等候在这里的人迎上来。因为大人物早就转移到另一个会场上做报告了，同学就成了这个宴会的大人物。

他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到了上位。

从一下车，同学就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满脸威严的老爷。

酒过三巡之后，他的脸开始解冻，露出一点微笑。但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收放有度，既保持距离又不至于不近人情。

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声音也都甜得发腻，偶尔还夹杂着几个女下属娇嗔又讨好的称呼声。

同学的司机大约只有二十几岁，走起路来已经像老年人一样含胸驼背，两只比常人略长的手臂在身体的两侧来回摆动，配合着急促又轻快无声的脚步，穿梭在同学和其他人之间。

端茶，倒水，递酒，忙而不乱。

6

上来一个野生王八汤，鳖头对着同学。

服务员拿起汤勺，正要盛。坐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下属赶紧站起来，要抢着盛，结果站起来的速度过于猛烈，一不小心打掉了服务员手里的汤勺，汤勺掉到王八汤里，惊得服务员两只手一哆嗦，又碰倒了汤盆。

一盆野生王八汤被打翻，王八“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还没等作家反应过来，卧在他腿边的黑狗就“嗷”的一声扑过去，叼起鳖头就往墙角里钻。

作家尴尬之极，一脚踢了上去：“你个狗东西！”

 

作者：金小贝，一个教学十九年、勇敢走出体制的中年少女，想要追寻理想的文艺教育王国，执笔走天涯。偶尔犀利，偶尔文艺，写教育，写历史，写两性，她都有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