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更多的“武训”立传

      司徒伟智

“《武训传》公开发行，武训进一步平反！”报道一出，谁不兴高采烈。

然而，一些电影界名人认为现在不过是发行正版DVD而已，不解渴。“应该在电影频道或者院线公开播映，这才意味着还艺术家一个清白”。

我是高兴者之一。我也赞同不妨平反得再彻底些。因为在我看来，把被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不仅是给远逝的导演孙瑜、主演赵丹等等及其健在的后辈一个正式交代，更有紧迫的现实社会需要。

武训何许人？用今天的眼光看，他是个杰出的慈善家。而且不似比尔·盖茨辈富得盆满钵满才来乐善好施，相反，他的了不起就在，作为一文不名的乞丐，居然誓言为穷孩子办义学。任劳任怨任凌辱，最后大获成功。可是，建国初期却批判他：你武训不去参加反帝反封建革命斗争，就知一个劲兴办义学，不是扩散封建文化，维护反动统治吗？

太可笑。按照这般逻辑，旧时代的爱国者，前进路径何等单一。除去端起枪、上战场，则别无奋斗方向。明明“慈善济世”，跟“科技救国”、“教育启蒙”等等，人群会因之而获救助，国家会因之而增实力。可按照“关门主义”路线，凡此种种都活该遭鄙视，该抛到垃圾堆去。那么，还有最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可言乎？

必须正本清源，承认所有的扶贫济困、解悬拯溺都很崇高，不管它是发生在今天，抑或是民国、清代甚至更遥远。盖因其人道主义精神一脉相承，一样熠熠生辉也。他们不曾投身解放受苦民众的革命斗争，是诚然的，却也是悲天悯人，救助贫孤呵。善良，原本相通，何苦非要划一道“楚河汉界”？惟此，1950年4月起始“救济福利事业”统一官办，取消民间慈善机构生存的空间，造成我国慈善发展史一个断层，是大可不必；1951年5月全国报刊批判武训，更是显失公平。

一个人的背后，有一个群体。擦掉武训身上的污垢，也就还一群“武训”以光洁。不是吗？脑筋一换，可以看到昨天的上海，曾经有多少遭埋没的楷模。我佩服杨斯盛，他和叶澄衷都是苦出身，痛感于少年失学，于发家致富后叶氏捐建澄衷中学，杨氏建起浦东中学和广明小学。学校规模宏大，杨斯盛不惜耗光巨产，让胡适惊叹为“中国第一伟人”。我同样佩服英国犹太人亨利?雷士德，这位20世纪初的申城房产商，富逾大亨沙逊，却节俭成性，穿破旧衣裤，上下班乘公交车。但最后捐出绝大多数积蓄，造出医学研究院(现上海医药工业研究院)、雷士德工学院及附中 (现上海海员医院)和仁济医院。岂可依旧例，目为“剥削者的虚情假意”？须知人家跟劳苦大众声气相通，雷士德遗嘱规定仁济医院不设置单人住院病房(必须隔离者除外),穷苦人门诊、住院一概免费接纳；指定其他捐款方向是忆定盘路4号的中国盲人院、董家渡的穷苦小姊妹会、虹口的黄包车夫会等等。殚精竭虑，一心助贫，何来半点假！

《武训传》由上海拍成，表明60年前申城文化人具有的慈善自觉。我们理应接续上海文化史的光彩一页，给更多的“武训”立传。可以放开眼界，写天南海北的，也可以“属地化”，就近写写杨斯盛、雷士德、叶澄衷们。莫问姓社姓资，苛求全无必要，肯定每一个往昔慈善家，为的是催涌各式当代慈善家。坚冰已经突破，破帽已经甩掉，我们没理由不交出最丰实的答卷。

（选自2012年第6期《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