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哥们W结婚，邀我回去小聚。我正被生活琐事缠身，加之路途遥远，意欲推辞，W撂了狠话：爱来不来。我觉得事态严重，怕多年兄弟感情毁于一旦，匆匆买了票。
我问W都有哪些人参加，毕竟现在大家都各自忙，说聚会无非都是借着某某结婚的契机见上一面，平时几乎断了联系。他发了一张邀请名单给我，我数来数去不到二十个人。接着他又发了一段文字说明：打勾的是能来的，打叉的是来不了的。再数数，也就稀拉十个人的样子。这时的我们，已经大学毕业五年。我说，人太少了。他说，没办法，这已经不错了。我想也是，去年国庆节的时候，另一个大学同学结婚，本来想着大家都有时间，可以聚聚，没想到只有几个人参加。生活面前，更多的人学会了顺从，极少忤逆。他们先要在自己的生活里扎根，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而后才有精力顾及其他。
毕业五年的时间里，我不断收到同学结婚的邀请，高中的，大学的。大多不能亲自参加，唯有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老掉牙的的新婚祝福，不再有第一个同学结婚时的兴奋和热闹。毕业五年，大家进入了各自的生活，结婚生子，买房买车，世俗的生活虽然平淡，倒也安稳，实实在在，可触摸可感知，有温度有归处。他们投身炙热的城市洪流，与身边千千万万人一起为了更好地活着努力、奋斗、拼搏，为了既定的目标一往无前。与城市一同醒来，与路灯一起睡去。终于，把自己磨练的可以淡然而平静地面对一切，放下过去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幼稚和任性，与生活握手言和。
这期间，我也不断调整自己的生活坐标，从一座小城逐渐迁徙到一座千万人热望汇聚的大城。摸爬滚打，风雨中咬牙坚持。从一个体制内的烧水拖地工摇身一变成为别人眼中的城市白领。不同的是，心中似乎还有未被浇熄的火苗，雨淋不灭，风吹不熄，还在不时发着微光，告诉我应该心有执念，而非顺从。更多时候，我不确切地知道那光亮后面是什么。
到了目的地，大家免不了一顿玩笑打闹，之后，有短暂的瞬间，大家陷入了沉默。而后又被打破，话题切换到当下的生活。
酒桌上，聊天的话题终于不再谈论看了什么电影，读了什么书，碰到了什么样的美女，觅到了什么美食。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工作生活的鸡零狗碎，职场上的明争暗斗，社会发展的泥沙俱下。或者是各自房子装修，汽车保养，孩子教育的问题，说到投机处，举杯共饮，仿佛找到了知音。有时候他们会突然掉转头来问我，还单着？都奔三了，赶紧找一个吧。准备在上海定居？那地儿房子老贵了吧？你又换工作了？我只能笑而不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也会不断地向周遭的一切妥协。
久别重逢，每个人对生活似乎都有了自己的体会和应对技能。有人为了升职加薪，不惜花重金买学历。有人新房装修了一年，仍然在外面过着搬来搬去的日子，一提就来火。有人在体制里面日夜加班，陀螺一般等待出头之日，日渐发福，酒量见长。终于，我们都走进了期待已久的社会，蚂蚁般爬进城市的巢穴，爬进每一个格子间，爬进每一处生活的高台，把自己刻进去，镶嵌进生活的裂缝，入严丝合缝，不再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和喘息的空间。
来之前，我问L参不参加。他说忙，不参加。我说你丫就在合肥，怎么都没时间。他说最近片子刚开始拍摄，赶工，实在抽不出时间。我想起他当初北漂时的惨状。有段时间每天去北影蹭课，住十平米的地下室，啃着成桶的方便面，偶尔跟着某个剧组走南跑北，做着杂活，跟着导演屁股后面用心学着各种技巧，更多的时候窝在地下室的床上呼呼大睡。后来他说，女友在合肥，催我，坚持不了了，决定结束北漂生涯，我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抽了一下。我有时候在想，面对生活的四面夹击，有多少人缴械？又有多少人选择誓死抵抗？
五年时间，我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投入每一座城市的巨大洪流，融入，挣扎，蜕变，渐渐与城市融为一体，直到消失不见。但我知道，他们就在这城市之中，就隐藏人群里，就在某一栋大楼的某一个格子间。他们被生活雕刻出岁月该有的模样，双目呆滞，神情麻木，四肢慵懒，但依然滔滔不绝。他们被生活挤压的扭曲变形，他们不再关心梦想和远方，他们开始抱怨生活，为五斗米折腰。他们聊孩子，聊房子，聊车子，聊时势，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不经意间回忆一下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青春。倏的一声，全都不见。
有一次，与高中同学Y闲聊，不免回忆读书时光，然后一路高歌猛进，说到各自生活。我说，你现在还画画么。她说早就丢掉不画了。我替她惋惜，劝她重拾画笔。她说，我早已没了热情，也没有任何兴趣。现在就想着多挣钱，能生活的好一点，把孩子养大。突然记起高中时候，她说那时候有老师问她是不是我女朋友。而我也记得我们当初开着玩笑说，十年之后你未嫁我未娶，我们就在一起。如今，十年已过，她早已嫁为人妇，为生活所累，被磨光了所有的棱角。而我则在另一座大城漂流。
另一个同学Z，一直把游戏人生作为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毕业后，各个城市间奔波流浪，寻找爱情，处处留情，以此为乐。同学聚会常常看不到他的身影，一度联系不上，以为他失踪了。再联系上的时候，得知他已经结婚。在一座小城倒卖龙虾，生意清淡，正准备转手。我说你原来的女友呢，他说人家是富二代，心里有落差，想想还是断了。现在的老婆是一见钟情。他又说，我现在做梦都想成为亿万富翁。我哑然失笑。我不知道他在面对生活围追堵截的时候，是否曾经因为负隅顽抗而弹尽粮绝，后怕了没有柴米的日子，突然对金钱心生欲望。
我常常会陷入无休止的冥想之中，我一个人顶着巨大的风，走在漫无边际的荒野，失去任何方向，却没有停下脚步。有一瞬间，我不确切地知道我要什么，我在坚持什么，我还能坚持多久？无边的黑暗在心中巨浪般翻滚，漫漶了每一处角落，浸染了我的全身的每一处皮肤。我怕自己突然有一天会窒息，会休克，会倒地不起。
更多的时候，我想象自己躺在一片明亮的沙滩上，远处的巨石根下有野花盛开，粉的，紫的。天空碧蓝，海面平静。海边有一艘小船，我上了船，一个人漂洋过海去了远方。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彼岸，就像每一列火车都有自己的终点，就像每一条鱼都有自己的海洋，就像每一只鸟都有自己的天空。也许有一天火车会离开轨道被放进历史的车库，有一条鱼会选择上岸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有一只鸟会老死在飞去远方的路上。我不会奇怪，我觉得他们都是找到了自己的彼岸。
这城市巨大热烈，却又荒芜疏离。每一夜都听见梦碎的声音，都有人在游往彼岸的过程中溺水。与朋友告别，深夜清冷，我裹挟着一脸倦意，重新消失在长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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