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杭州市中心的浙江广电园区里，夜色降临，一片漆黑。6月23日晚，这里有着全中国最璀璨的舞台。22个从101个练习生中厮杀出来的花样女孩，向金字塔的顶端进发，争夺11个稀有的出道名额和塔尖的那个“C位”王座。
5分钟步行距离以外的五星级酒店是她们过去三个月生活的地方，所有人的手机上缴、通讯切断。数以亿计的网民在手机上，在电脑屏幕前看着她们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训练中的酸甜苦辣、晋级与淘汰路上的大喜大悲，然后用真金白银为她们点赞打榜。
历经三个月的搏杀之后，这场“中国第一女团”争夺战，最终尘埃落定。101张座位上曾经嘻嘻哈哈的少女们逐一离去，只剩下最顶端的11位女孩笑傲舞台，来自“十八线女团”的孟美岐最终C位出道。
01
从十八线女团到C位出道
孟美岐和吴宣仪是在《创造101》第二期才出现的，穿着鲜红紧身的表演服，细腰长腿，笑容完美，场上其他练习生们一阵惊呼“大长腿”“女神”。
她们都是自带话题与热度的选手。2016年初，吴宣仪和孟美岐作为中韩女子偶像团体“宇宙少女”中的成员正式出道。已出道的女团成员再来参加女团真人秀选拔节目本身就充满争议。更显尴尬的是，与她们身处同一组合的另一位中国成员程潇却是作为导师，在几个月前参加了男团选拔节目《偶像练习生》。队友间的比较在节目初期不断被网友提及。
“我觉得每个人都不一样，为什么一定要循规蹈矩地跟别人一样？自己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就够了。”对于比较，吴宣仪眨着大眼睛，微笑着对本刊记者说道。她看起来要比电视上更小巧玲珑一些，大眼睛瓜子脸，声音温柔甜美，总是习惯性地微笑，眼睛弯出一道弧线。
她和孟美岐接到节目邀请时，两人还随着组合在海外进行活动，当时离节目录制仅剩一个星期。吴宣仪没有犹豫，立刻决定回国参加节目，“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让大家认识到更多不一样的自己”。
孟美岐则有些担心：“因为之前很少有机会在国内活动，第一次这样子向大家展示自己，所以很担心能不能让很多人喜欢我，或者别人会不会对我有什么偏见？”
实际上，两人在节目中的第一次亮相都并不完美。吴宣仪的表演被导师评为A级，但在与另一A班成员杨芸晴sunnee对决时，最终败下阵，降到B班。101位女孩的第一次点赞排名，自带粉丝的吴宣仪排名第五，孟美岐则排在第十六名，第一名是单眼皮，风格与女团完全不同，又酷又拽的yamy。
通过韩国残酷的练习生选拔机制出道的吴宣仪和孟美岐是公认的女团标杆。采访中问及心中女团人选时，几乎每一位《创造101》的练习生都会提到她们的名字。在那套成熟的偶像评价体系下，她们是标准的合格产品：姣好的面庞、均衡的舞蹈唱歌实力、精准的舞台表现力。
但达到产业标准出道并不意味着终点。出道两年多，两人所在的组合还是被戏称为“十八线女团”，在中韩两地都没有掀起太大水花。孟美岐更是两年都没有粉丝给她做单人应援手幅，只能把团体手幅贴在床头。到上海表演时，组合中的三名中国成员，只有她没有粉丝应援灯牌。
这是两人暗淡星途上的奋力一搏。吴宣仪形容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是慢悠悠的，虽然有站上舞台的梦想，最初并未很迫切地想往这方面发展，18岁时有了去韩国当练习生的机会，便顺势进入了这个行业。练习生时期，周围人都在担心出路，她反倒什么都没想，该学习就学习，该吃就吃。
然而这次参加《创造101》，向来甜美软萌的吴宣仪罕见地强硬起来，“我的目标是第一位”。那一瞬间，她不再甜甜地笑着，表情严肃。
孟美岐一开始没想拿第一，她预设自己应该在前11名中的中间位置。“如果太高，你没有空间去超越，太低了又会不甘心，所以放中间对我来说是最轻松的一个状态。”
但战役中，没有人是不想赢的，特别是当你已经站在金字塔尖，或是离它只有一步之遥时。第一次公演结束后，孟美岐凭借在表演曲目《撑腰》中的亮眼表现，点赞排名跃升到第四位，吴宣仪排名第一。第五期节目播出时，孟美岐挤下了吴宣仪，拿到第一，此后更是牢牢占据首位，不曾退下过。而吴宣仪后期则先后被节目中的其他人气选手杨超越、王菊轮番超过，点赞排名有所波动。
按照赛制，《创造101》中的出道席位一共11席，只要在前11名，都可以作为“中国第一女团”中的一员成功出道。然而大型偶像团体中，站位是有分别的。年初大火的《偶像练习生》已经给许多观众普及了“C位出道”的概念，C位是第一名选手的站位，是中心（Center），意味着资源的倾斜与目光的聚焦。
已经出过道的吴宣仪和孟美岐更能理解这第一名的分量，两人所在的宇宙少女是一个13人的大型女团，她们俩的站位基本都是在最左边或最右边，极少在中间的位置。站在边角意味着你的出镜时间或许只有几秒钟，连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出名。
倒数第二期的节目是36进22淘汰赛，剩下的22名女孩最终角逐11个席位。当期的点赞排名中，孟美岐第一，吴宣仪第三。发表感言时，吴宣仪再次说起了自己的目标，她穿着统一的粉色制服裙，目光坚定地对着镜头，“各位女团创始人你们好，我叫吴宣仪，我的目标是第一。”在随后放飞气球说愿望的环节中，仿佛回应般，孟美岐对着天空大喊，“我拿第一名了，我要一直在第一名，守着这个位置。”
02
“宫斗戏，甄嬛传”
《创造101》本身已经是受认可的造星模式。它的原版是韩国的《Produce101》，颠覆了原来的经纪公司培养新人，进而推向市场的模式，而是让观众手握控制器，投票决定你喜欢的练习生出道成团，观众也有了一个全新的称呼：“全民制作人”。原版第一季推出了11人女团I.O.I，第二季推出11人男团wannaone，皆大获成功。
腾讯娱乐购买了节目版权后，曾纠结过是做男团还是女团。女团的生意公认比男团难做，市场上成功的女团也比男团少。“女孩的粉丝是女生，女孩的粉丝一定不是男生。你想想，女生喜欢女生，你觉得会疯狂吗？”觉醒东方创始人、总裁纪翔自己的公司主做男团，他分析了男团和女团的区别，“女生喜欢女生更长情，闺蜜嘛。你看S.H.E，到现在还在，可是小虎队就不在了。女生喜欢男生容易爬墙，这是她的短板，但是她特别容易迅速喜欢上你，而且她喜欢你之后，她的购买力更强，因为她是感性投资，她是冲动型消费。”
2017年10月，《创造101》节目组最终一致决定：迎难而上做女团。“做男生节目只有一种情绪，粉、爱、他特别棒。女生看男生是带滤镜的，女生看女生是带刀子的，但女性也更能对同性的不易和努力感同身受，更容易形成各种审美观和价值观的讨论，所以更容易形成话题。”《创造101》制片人邱越告诉记者。
纪翔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临时为《创造101》找了三个艺人，送去参加节目。“101其实是在做一部电视剧，用做剧的方式来做综艺，不是在用做综艺的方式来做综艺。它是真人秀，而韩国版不是，韩国版至少有50%的舞台，中国的舞台只占了30%，70%是真人秀。真人秀在讲什么？真人秀在讲剧情，宫斗戏，甄嬛传。”
节目组前期的挑选名单上有上万人，来自457家不同的娱乐经纪公司。制作团队的标准是“外表美好、内心强大”，前期一轮一轮筛选，跟每个选手都要沟通。“我们觉得女性审美被这几年的网红和整容弄毁了，漂亮女孩的感觉就是网红、整容、锥子脸，全部是这些描述，我们觉得是不对的。”节目总制片人、企鹅影视高级副总裁马延琨坦言。
最终挑选出的101个女孩不负所望。王菊、杨超越这两位已经“出圈”，成为在大众舆论范围内都能引起讨论的话题人物，其他女孩也在不同程度上引发讨论和关注。
第一期节目的高潮发生在1小时48分，已经临近尾声，练习生yamy和队友上台表演，这个单眼皮，长得酷酷的女生一出现就说：“我希望能给大家立个榜样，女团不一定是那种可爱的类型，女团也可以是yamy这种类型。”
她和队友一起表演了一段嘻哈说唱，导师罗志祥对她评价道，“yamy是吗？莫名其妙我们的目光就会集中到你身上。”她顺利拿到了A等级，但当时A等级11人已经满额，导师商议后决定将原本位于A班的练习生强东玥下降到B班。
紧张又激昂的音乐节奏声中，yamy沿着台阶一级级登上，站定在强东玥面前：“sorry，你这个位置暂时是我的。”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强东玥举起了手，要求“battle（对决）”，现场瞬间被点燃。
原版节目的导师考评环节中从来没有过选手battle环节，《创造101》也并没有新设置这个环节。直到考评结束后，跟拍导演兴奋地对她说，“哇噻小玥，你知道你改了个规则吗？”她才恍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其实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是想着我还有想展示，但没展示出来的部分，当我有机会时，我不希望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不能那么轻易退下来，那我就尽力去争取。”强东玥还有点兴奋地回忆道。
那场battle围绕唱歌、舞蹈和rap三项技能进行，强东玥最终输了舞蹈和rap，降到了B班。但她却收获了第一波粉丝和关注，第一期节目结束后，点赞排名中，yamy和强东玥分获第一、二名。有女孩在看完节目后写道，“喜欢yamy和东玥，想要就敢大声说出来，想赢就敢举起手去挑战，这种无所畏惧的姑娘真是太棒了。”
03
青春的最后一搏
节目是24小时拍摄的，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练习生呈现真实状态，杜绝外界对她们的影响，所有人的手机都被收走，每天两点一线，在浙江广电园区排练、公演，然后回到旁边的酒店休息。相对隔绝的状态让大部分练习生对节目的名气和自己的热度懵懵懂懂。“真的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吗？”这是大多数女孩下意识的反问。
排在最前面的孟美岐和吴宣仪对自己的人气有切实的感觉，因为粉丝多人气高，她们常被节目组安排外出拍摄合作商广告，孟美岐明显感觉到每次来接机的粉丝更多了，“以前（宇宙少女组合时期）也会有粉丝接机什么的，但没有那么多，现在去机场就会有一点吓到，完全走不成，几乎走到哪里全是粉丝。现在有时候没有戴口罩眼镜就出去，就会被旁边的人认出来，问我是不是美岐。”
其他女孩则有些茫然。“我没有手机，不知道我的人气是真是假，是不是真的起来了。”一头浅金发色，被打理成酷帅短发造型的杨芸晴sunnee静静地说。她在节目中甫一亮相就颇受关注，中性帅气的打扮让她从一众漂亮女孩中脱颖而出，加上不俗的表演实力和人际交往能力，第一次点赞排名中，她在第6位，此后，她一直保持在点赞排名榜的前11位，是妥妥的“上位圈”女孩。
22岁的sunnee第一次受到如此大规模的关注。15岁时她在福建参加了一个比赛，一位台湾经纪人喜欢她的表演，跟她签了一年合约，把她带到了台湾。但星途并不顺畅，她在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经纪公司手中蹉跎了一年又一年，预定要做的单曲因为资金和推广问题搁浅了，在各种不出名的台湾偶像剧里刷了一会儿脸又瞬间消寂。
她没想过自己最终能否成为前11位，顺利作为女团一员出道。“不敢想，也不想想，因为之前失望太多次了。”她的声音低沉，“我来参加节目之前，我爸曾经很心痛地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人生中做过最失败的一件事情就是让我进入演艺圈。”
“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很可怜，不想让我受伤，但当我听到他那句话时，我挺难过的。我就跟他说，我想要把这次的舞台当成最后一次，如果还是跟之前一样，那我就放弃，回去好好把书念完，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来这个节目会有那么大的关注度。”一直没有表情的sunnee终于浅浅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一期节目就大受关注的强东玥在一次表演做准备期间终于摸到了手机，有人对她说你上热搜了，都挂了整整一天了。前一天她刚和几个队友一起外出参加时尚活动。强东玥很开心，第一反应是我居然也上热搜了，“我给公司省钱了”。
但打开微博一看，满屏都是攻击性的话语，网友讽刺她太胖了、不好看。她关了手机。“当时没有很难受。”强东玥微笑着说。
直到第二天做服装造型时，造型师当着她的面说：“你自己什么样自己不清楚？站在队友旁边你就是很丑。”加上昨天看到的评论，她委屈地哭了，却也没办法大声抗议，只能默默流泪。但从那之后，她开始减肥，一个月下来瘦了6斤。委屈一阵后她又笑了起来，“我没办法改变别人，那我就改变自己吧”。
强东玥离自己梦想最近的一次是2016年，她参加老牌综艺选秀节目《超级女声》，进入了全国12强。此前的几年，她一直在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当练习生，老板是个商人，没有任何做女团的经验，待了两年，老板生意失败，最后还跑来向强东玥借了5000块。公司倒闭后，她报名参加了超级女声，但这档综艺已经不复以往风光，她还是不被人认识。2017年，她加入了王思聪旗下的娱乐公司香蕉计划，再度成为一名练习生。
“其实有很多节目回来找我，我每一个机会都会很珍惜。好多人说你每个节目都去参加，因为我出不来，我要能出来，我就不参加那么多了。”强东玥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瓜子脸略显无奈。
“现在网上会有很多人觉得强东玥你是大公司的，回去之后也可以出道，但首先公司把我放在这儿就是要看我的市场的。”强东玥皱了皱眉，“回去可能也能出道，但路太难走了。”
这场战役已经结束，座次排定。11位被创始人pick的女孩沿着花路走上闪闪发光的宝座。风光的总是顶端的那么几个，更多的人是她们底下的地基。这原本就是娱乐圈的游戏规则。无论如何，她们都已踏上未知的星途，或花团锦簇，或暗淡无光。正如孟美岐在C位揭晓前所说，听从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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