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虽然病魔把她折磨的不成样，但她依然保持自己的兴趣爱好，每天把自己打扮“精致”，永远对医护人员保持她那标准的微笑。
作者：周详
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放疗中心
（《医学界》转载此文已获作者授权）
14年2月份的一个早上来到科室，上级医生说有一位新的患者，牙龈癌术后30来岁的年轻女性，最近5个月时不时刺激性干咳，忙完后记得去问问详细病史。
牙龈癌是口腔癌的一种，好发于老年男性，年纪少于40岁的是很少见的。看了患者基本资料，才33岁，12年12月份做了“左下颌骨扩大切除术”，加上最近外院CT显示，患者刺激性咳嗽,高度怀疑是右肺中央型肺癌。我心里不禁一凉：不管她的肺癌是来自牙龈癌的转移还是原发，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噩耗。毕竟就单纯的牙龈癌，她接受了正规的手术和放化疗，5年的生存率还是很挺高的。
忙完手上工作，我就直奔她的病房。病房一片昏暗，见她休息我只好先退出病房。照顾她的应该是她母亲，母亲慌忙的开灯。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躯体拱起的一小团棉被，如果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里面躺了一个人：原本就只有80来斤的她最近还瘦了4公斤，加上最近发烧，显得格外憔悴，我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母亲轻轻的把她唤醒，并将她靠着床头坐起来。
“你好，我是周医生，你的治疗将由我和邓主任负责”我轻柔地说到，生怕喘一口粗气将她吹倒。
“周医生，您好”，她扭曲地裂开嘴唇投给我一个挺“不自然”的微笑。之所以说“不自然”，是因为她12年年底做完口腔手术，左边下颌骨被削了一大截，左边嘴唇和下巴的位置留下了长约5cm的疤痕。由于她的“微笑肌群”受损，她的发音不再那么标准，微笑也不再那么“自然”，但是我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病史采集和体格检查。
病史采集完，我刚凉了半截的心转为沉重。她是扯着5cm的伤疤用清晰而“标准”普通话跟我交流（广州人一般都是说粤语）。我感觉上帝给予她生命的同时，也给予了她苦难的一生。她1岁半的时候感染“传单”（全名为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一种急性的单核-巨噬细胞系统增生性疾病，病程常具自限性），治愈后查血又发现感染上了肝炎，相当于33岁的她就携带了30来年的肝炎病史。一年多前，正当全家沉浸在准备迎接她的宝宝来临的时刻，牙龈毫无征兆的出血又被查出牙龈癌。她不得不行剖宫产让腹内只有7个月大的宝宝提前出世，幸好母女平安，不管是她的肝炎还是牙龈癌，她都不适宜母乳喂养宝宝了，这让身为母亲的她感到极大的内疚和自责。半年后也就是12年12月份，她接受了牙龈癌切除术。为了填补左下颌部的缺损，她得从背部取足够长的皮瓣，从此左背部留下长约15cm的疤痕，左下颌部也留下长约5cm的疤痕，但是我看到了她嘴角灿烂的笑，虽然笑起来的有点歪斜。
回到病房，邓主任说，孕妇各项机能都处于新城代谢高峰期，一些可能晚些时间才能被发现的或者表现不明显的肿瘤细胞也被激发了。她剖腹产之所以提前，也是不敢再拖延，等足月产的话肿瘤侵犯的位置可能会进一步扩大。
一周后，她的病理活检结合PET-CT结果出来了，她的诊断首先还是考虑早期原发性中央型肺癌。
接着几天早上的查房，经过一些抗感染和营养支持，精神稍微好转的她一般都坐在床头看书或者读报。有时我们查房早些，她就停止正在享用的早餐，并稍微漱口擦拭嘴角，交叉双手手指整理下头发，并投以一贯的微笑。还未等我开口，她就清晰的回报：咳嗽缓解还是加重，有不有发烧，发烧时最高体温是多少，大小便如何，睡眠食欲怎样。她是我管的几个病人里面病情相对比较重的，但同时也是最为省心的。虽然病魔一再把她折磨的不成“人样”，但是她照样保持着自己的爱好与兴趣，同样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精致”，永远保持着对我们医护人员那标准式的微笑。
接下来，为了抑止肿瘤过快生长，我们决定先给她一程化疗，后面的治疗是否手术或者放疗，根据化疗后一程的效果和她身体状况而定。
在第二次返院化疗期间，她都是准时被母亲推着轮椅来到邓主任的门诊，开些止痛片和抗炎药，需要的药名和数量她都整理得一清二楚。有时候门诊的人多，甚至有些患者性子急插队，她也是安静的坐在一旁。
3月下旬，她返院准备接受第二次化疗。这次住院，由于发烧加重了一周，感觉比第一次入院更为憔悴。令我惊奇的是：这次返院，她明显做足了“功课”：不管是对肺癌基本临床表现还是一些常见治疗方案，她都有所了解。所以治疗决策上，我们给予她自己足够的考虑空间。毕竟首程化疗，她虚弱的身体都要一个多星期才能稍微有点好转，其他患者首程化疗基本上是没有太多问题。她能不能再继续接受化疗，她的身体条件就连她自己还有我们医生都表示担忧，但是不化疗身体可能会因为肿瘤的进一步扩散会拖的更差。
在第二次住院期间，她还是优雅的规律生活着，除了投来她那歪斜、标准式的微笑，她有时跟我还讨论些肺癌的浅显的手术知识，放疗知识，甚至靶向药物她都有些了解。但她每次很聪明的绕过其他患者都非常关心的问题：医生，我到底还能活多久？是的，她知道肺癌的基本症状，知道它的基本治疗方案，同样肺癌的预后她肯定可以看到。然而她一直保持着这种乐观的心态，虽然疾病进一步吞噬了她的身体，她对生活的态度一如既往。最后，她拒绝了第二次化疗，她说等她身体能更好些再继续治疗。其实这个时候邓主任已经隐隐担心了，毕竟一程化疗下来，肿瘤貌似都没有得到很好控制，不继续治疗的后果也许会更严重。
5月上旬她再次入院，这次不是按期返院治疗的，这次除了刺激性咳嗽，她还说有胸背部和髋部疼痛明显。我听到后，就知道结果很不妙。紧急帮她复查CT：肺癌广泛侵犯肺门、纵膈、胸壁及胸椎，累及右支气管、上腔静脉、右肺动脉、食管，全身骨扫描也考虑多处骨转移病变。除了抗感染、止痛，我们真的束手无策。
一个星期后，疼痛稍微有些好转的她决定要出院。当她母亲推着她消失在病房外走廊尽头的时候，她留给我一个靠在轮椅上的虚弱背影，我知道我很难再次看到她那歪斜的标准式的微笑。现在我们常常抱怨我们的工作繁重，生活劳累，甚至有些问题和困难常常无法改变和解决，或许，微笑面对才是最好的方式，因为这是一种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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