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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辉▏《金瓶梅》主要版本所见录

从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以后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刊刻问世,到 1985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金瓶梅词话》(节本)的出版,时光流逝了三百六十余年。

在这段不太长的历史时期内,《金瓶梅》一书,虽屡遭禁毁,但禁者自禁,刊者自刊;其间,词话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本、第一奇书本以及名目繁多的「真本」「古本」「足本」等删改本和影印本,总计不下四十种,这还不包括满文译本及各种外文译本在内,更不包括各种续书版本。

众多版本的出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读者对这部奇书的欣赏和喜爱。不仅小说《金瓶梅》,人们争相转抄传阅,而且早在清代,就被改编成戏曲在舞台上演出,曲艺艺人也以不同的艺术形式,披之管弦,予以演唱。

应当说,《金瓶梅》的故事内容,早已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本文对《金瓶梅》主要版本的著录,正是为了研究《金瓶梅》一书,在不同时期内所发生的自身的演变及其产生的社会影响。

所谓主要版本,即指有价值、有影响的版本,系同一版本而派生出的不同翻刻本,著录从简;徒有《金瓶梅》其名而内容已失其实者,仅录其出现时间最早的一种,他如各种「真本」「古本」「足本」,不录;近期出现的影印本,不录;见于他人著录而未能睹其原貌者,亦不录。


《金瓶梅词话》


《新刻金瓶梅词话》 一百回原北京图书馆收藏,现存台湾。

十卷二十册。纵 21.5 公分,横 13.8 公分。卷首正文前有欣欣子<金瓶梅词话序>、<金瓶梅序>。次为<词> <四贪词>及。廿公跋、东吴弄珠客写于万历丁巳(1617)季冬之然后是<新刻金瓶梅词话目录>,每卷十回,十卷一百回。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无评,却有一些涂改处,不知出自何人笔墨。原书第五十二回缺七、八两页。

按:是书 1932 年发现于山西。1933 年 3 月,以「古佚小说刊行会」名义,影印了一百二十部,以便集资购买此书。影印本附图一册,每回两幅,共二百幅。图为后补,系通州王氏据《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本提供。

原书由北京图书馆收藏,抗日战争时期,寄存于美国国会图书馆,1975 年归还台湾。1957 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又据此影印本重印二千部。第五十二回所缺两页,亦以《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抄补。

此书系万历四十五年原刻本的翻刻本。刊刻时间当在万历四十七年稍后。

《新刻金瓶梅词话》 一百回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藏本。

笔者所见,系一九六三年八月,日本大安株式会社的影印本。分整五册,每册二十回。此本以慈眼堂藏本与栖息堂藏本「两部补配完整」。亦为十卷,每卷十回。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无墨改痕迹。

此本与原北京图书馆藏本版式虽同,而正文旁圈点有异,故知非同一版本也。刊刻时间当有先后。

按:此本最可注意者,在于第五十二回完整无缺。原北京图书馆藏本所缺两页,可以此补配。这两页原文如下:


……伯爵看见,说道:「好东西儿,他不知那里剜的送来,我且尝个儿着。」一手挝了好几个,递了两个与谢希大,说道:「还有活到老死,还不知此物甚么东西儿哩。」

西门庆道:「怪狗才,还没供养佛,就先挝了吃。」

伯爵道:「甚么没供佛,我且入口无赃着。」

西门庆分付:「交到后边收了,问你三娘讨三钱银子赏他。」

伯爵问:「是李锦送来,是黄宁儿?」平安道:「是黄宁儿。」伯爵道:「今日造化了这狗骨秃了,又赏他这三钱银子。」

这里西门庆看着他两个打双陆不题。

且说月娘和桂姐、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大姐,都在后边上房明间内吃了饭,在穿廊下坐的。

只见小周儿在影璧前探头舒脑的,李瓶儿道:「小周儿,你来的好,且进来与小大官儿剃剃头,把头发都长长了。」

小周儿连忙向前都磕了头,说:「刚才老爹吩咐,交小的进来与哥儿剃头。」

月娘道:「六姐,你拿历头看看,好日子,歹日子,就与孩子剃头。」

这金莲便交小玉取了历头来,揭开看了一回,说道:「今日是四月廿一日,是个庚戌日,定娄金金狗当直,宜祭祀、官带、出行、裁衣、沐浴、剃头、修造、动土,宜用午时。好日期。」

月娘道:「既是好日子,交丫头热水,你替孩儿洗头,交小周儿慢慢哄着他剃。」

小玉在旁替他用汗巾儿接着头发儿。那里才剃得几刀儿下来。这官哥儿呱的声怪哭起来。那小周连忙赶着他哭只顾剃。不想把孩子哭的那口气憋下去,不言语了,脸便胀的红了。

李瓶儿也唬慌手脚,连忙说:「不剃罢,不剃罢!」那小周儿唬的收不迭家活,往外没脚子跑。

月娘道:「我说这孩子有些不长俊,护头,自家替他剪剪罢。平白交进来剃,剃的好么?」天假其变,那孩子憋了半日气,放出来了。

李瓶儿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只顾抱在怀里拍哄着他,说道:「好小周儿,恁大胆,平白进来把哥哥头来剃了去了!剃的恁半落不合接,欺负我的哥哥。还不拿回来,等我打与哥哥出气。」于是抱到月娘跟前。

月娘道:「不长俊的小花子儿,剃头耍了你,便益了,这等哭!剩下这些,到明日做剪毛贼。」引斗了一回,李瓶儿交与奶子。

月娘分付:「且休与他奶吃,等他睡一回儿与他吃。」奶子抱的他前边去了。

只见来安儿进来取小周儿的家活,说门首唬的小周儿脸焦黄的。月娘问道:「他吃了饭不曾?」

来安道:「他吃了饭。爹赏他五钱银子。」

月娘交来安:「你拿一瓯子酒出去与他,唬着人家,好容易讨这几个钱。」

小玉连忙筛了一盏,拿了一碟腊肉,交来安与他吃了,往家去了。

吴月娘因交金莲:「你看看历头,几时是壬子日?」

金莲看了说道:「二十三是壬子日,交芒种五月节。」便道:「姐姐,你问他怎的?」

月娘道:「我不怎的,问一声儿。」

李桂姐接过历头来看了,说道:「这二十四日,苦恼,是俺娘的生日,我不得在家。」

月娘道:「前月初十日,是你姐姐生日,过了。这二十四日,可可儿又是你妈的生日了!原来你院中人家,一日害这样病,做三个生日。日里害思钱病,黑夜思汉子的病。早辰是妈的生日,晌午是姐姐生日,晚夕是自家生日。怎的都挤在一块儿?趁着姐夫有钱,撺掇着都生日了罢!」

桂姐只是笑,不做声。只见西门庆使了画童儿来请,桂姐方向月娘房中妆点匀了脸,往花园中来。

卷棚内又早放下八仙桌儿,前后放下帘栊来。桌上摆设许多肴馔……。

《新刻金瓶梅词话》一百回日本德山毛利氏栖息堂藏本。

此本亦为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与前列两种词话本的最大不同,为第五回末页异版,有十行文字,明显不同,迻录如下(括号内系原北京图书馆藏本文字):


……当下那妇人干号(嚎)了半夜。次早五更,天色未晓,西门庆奔走讨信,王婆说了备细。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教买棺材津送。就呼(叫)那妇人商议。

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你做主。(大官人休是网巾圈儿打靠后。)」

西门庆道:「这个何须得你说(费心)。」(妇人道:「你若负了心怎的说?」西门庆道:「我若负了心,就是你武大一般。」)

王婆道:「(大官人且休闲说,如今)只有一件事最要紧:地方上团头何九叔,他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看出个破绽,不肯殓。」(地方天明就要入殓,只怕被忤作看出破绽来怎了?团头何九,他也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不肯殓。)

西门庆(笑)道:「这个不妨(事),我自分付他便了(何九我自分付他),他不肯(敢)违我的(大官人快去分付他,不可迟了)。」言语。」

王婆道:「大官人便用去分付他,不可迟误

正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三光有影遗谁慨,万事无根只自生。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毕竟西门庆怎的对何九说,要知后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日本)毛利本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一百回原北京孔德学校图书馆藏本,现存首都图书馆。

二十卷,二十册。图一册,正文十九册。框高 20 公分,宽 11.5 公分。封面不存,无序。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八字。无眉评,有旁评。

书口上端题《金瓶梅》,无鱼尾,中央偏上是卷数、回数,下为页数。各卷之首题《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卷之×》。每五回一卷,二十卷一百回。正文前有回目。

原书缺五十一至五十五回。附图一册,无刻工姓名。每回收一幅,唯第一百回,收两幅,共一百零一幅。图后有半叶为「回道人题」。系一首词,分上下两阙。文字漶漫,唯有下阙末尾,清晰可辨。

……须知先世种来因。速觉□,出迷津,莫使轮回受苦辛。

回道人题

按:「回道人题」放在正文之前,可证此本系化名回道人者作评、刊刻。回道人,系李渔之化名。此本约刊刻于顺治十五年(1658)之后,故「崇祯本」云云,实无据。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一百回原马廉(隅卿)藏本,现存北京大学图书馆善本室。

二十卷,三十六册。框高 20.8 公分,宽 13.6 公分。封面不存,存弄珠客序。正文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回目总录前题《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每卷卷首无此题。亦为每卷五回,二十卷一百回。有眉评、旁评。

每回前有图两幅,共二百幅。刻工亦较首都图书馆藏本精细,偶有刻工姓名。

按:此本与首都图书馆藏本不同处,在于首图本无眉评,正文旁评,两本亦有异同。

如第一回,首图藏本有三处旁评,为北大藏本所无:倘或有两个人来,一个叫应二哥,一个叫应大哥。

〔旁评〕:小人媚势,亦有自说。

思缔结以常新,必富贵常念贫穷,乃始终有所依倚。

〔旁评〕:只怕富之假,又安得有终?

一五一十,说来就像亲见一般。

〔旁评〕:小人媚势,往往如此。

为了给人一完整的印象,我们不妨以第七回的评语为例,详为对照,以察其异同。

第七回

就顶死了的三娘窝儿何如?

〔旁评〕:入情。两本同。

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

〔旁评〕:瞒四、五岁,妙。两本同。

不瞒大官人说。

〔旁评〕:好顿挫。两本同。

就住在臭水巷。

〔眉评〕:小小一地名,亦下得恰好。首图本无。

就看到不打紧……

〔眉评〕:引入彀,却才勒住细细商量,松紧合宜。首图本无。

房子里住的孙歪头。

〔眉评〕:孙歪头三字写得活现,恰像真有其人。首图本无。

大官人家里有的是那嚣段子……

〔眉评〕:段子曰嚣,礼物曰买上一担,银子曰许他几两,只数虚字,

说得毫不费事,想见立言。首图本无。

近边一个财主。

〔旁评〕:先入。两本同。

我说一家人只姑奶奶是大。

〔旁评〕:妙。两本同。

讲了话,然后才敢去门外相看。

〔旁评〕:为何?北大本无。

阿呀,保山,你如何不先来说声?

〔旁评〕:传神。两本同。

老身当言不言谓之懦。

〔眉评〕:先入念经,故正题目,然后说到自己,说自己却提出张四一段。

说得有条理,有斤两,有拿手。

〔旁评〕:开口诀。首图本无。两本同。

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

〔旁评〕:好映带。两本同。

毛青鞋面布。

〔眉评〕:偏在没要紧处写照。

〔旁评〕:异想。首图本无。两本同。

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

〔眉评〕:无意中点出春梅,冷甚,妙甚。首图本无。

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

〔眉评〕:虽套语,用在此处恰好。首图本无。

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

〔旁评〕:举止俏甚。两本同。

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

〔眉评〕:卖弄脚好处,妙在都不开口,只俏俏画出。

〔旁评〕:有窍。首图本无。两本同。

既是姑娘恁般说,又好了。

〔眉评〕:满肚皮要嫁,只三字。首图本无。

薛嫂,其实累了你。

〔眉评〕:写出中意。首图本无。

但不知房里有人没有人,见作何生理?

〔旁评〕:有含蓄。两本同。

就有房里人,那个是成头脑的?

〔眉评〕:说得活活落落,绝有意味,却又妙在斩钉截铁,摸写处真匪夷

所思。首图本无。

天么,天么,早是俺媒人不说谎……

〔眉评〕:口角宛然。首图本无。

强如嫁西门庆那厮。

〔眉评〕:句句良言,可惜为破亲而发。首图本无。

他家见有正头娘子。

〔眉评〕:先被妇人看破,后便语言无味。首图本无。

他最惯打妇熬妻。

〔眉评〕:破语虽毒,却嫌太直。首图本无。

他家还有一个十四岁未出嫁的闺女。

〔眉评〕:此一破尤不动人。首图本无。

他少年人,就外边做些风流勾当,也是常事。

〔眉评〕:护局中夹出喜爱真情,妙甚。首图本无。

吃了两盏清茶,起身去了。

〔眉评〕:一「清」字,传冷落之神,令人绝例。首图本无。

张四羞惭归家,与婆子商议。

〔旁评〕:伏后骂句,细甚。两本同。 

不该我张龙说。

〔旁评〕:酷肖。两本同。

有人主张你。

〔旁评〕:暗指姑娘。两本同。

都使在这房子上。

〔旁评〕:好出脱。两本同。

只见姑娘拄拐自后而出。

〔眉评〕:先让张四与妇人闹一阵,然后姑娘慢慢走出来,绝有情景。首图本无。

他背地又不曾私自与我什么。

〔眉评〕:此处无银。首图本无。

那张四在旁,瞅了婆子一眼。

〔旁评〕:逼真。北大本无。

你这老油嘴是杨家……

〔眉评〕:骂得妙,才像孙歪头的婆子。首图本无。

赶人闹里……一阵风都搬去了。

〔眉评〕:收煞得妙。若等讲清日子再扛抬,便呆矣。首图本无。

细检两本评语之异同,不难看出,首都图书馆藏本略,而北京大学藏本则较详。所以造成这个现象,有可能李渔在初刻此本时,着重对《金瓶梅词话》作了修改写定工作,同时也作了简单的批评,这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首都图书馆藏本

而北京大学藏本的刊刻年代,则稍后于首图藏本。这一刻本付刻时,不仅增添了图,也增添了评语。而此本刊刻年代的下限,又早于康熙年间张竹坡评本第一奇书之前。


北大本


证据就在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里,已经参照了此本之评语。请看张竹坡的这段批语:原评谓此处「插入春梅。」予谓:自酒醉,春梅关在炕屋,已点明春梅心事矣。此批见于第八十二回。

原文描写西门庆死后,潘金莲欲与陈经济幽会,先把春梅和秋菊用酒灌醉,锁在屋里,然后来到花园。陈经济突然从荼蘼架下跑了出来,搂住金莲。金莲吓了一跳,训斥他两句。「经济吃的半酣儿笑道:『早知搂了你,就错搂了红娘,也是没奈何』。」

张竹坡正是在此处写下了如上批语。竹坡所谓的原评,即是北京大学藏本。此本于此处旁批云:趁势就插入春梅,妙甚。 

而首都图书馆藏本,此处却无此句批语。故此本之刊刻年代绝不能晚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之时。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康熙乙亥本。

不分卷,三十册。框高 21 公分,宽 14.8 公分。书口为「第一奇书」,无鱼尾,中央偏上为回数,下为页数。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二字。无图。每回前无回评。正文内有眉批、旁批、夹批。

扉页上端题「康熙乙亥年」。框内右上方署「李笠翁先生着」,中间为大字「第一奇书」。首谢颐序,署为「康熙岁次乙亥清明中浣秦中觉天者谢颐题于皋鹤堂」。附录部分计有:

<凡例>

<目录>

<杂录小引>

<杂录>

<西门庆家人名数>

<西门庆家人媳妇>

<西门庆淫过妇女>

<潘金莲淫过人目>

<趣谈>

<苦孝说>

<寓意说>

<冷热金针>

<非淫书论>

<大略>

<房屋回>

<竹坡闲话>

<西门庆房屋>

<第一奇目>

一百回,每回四字,如第一回:<势结冷遇>。

<读法>(一百零八则)

按:此本系第一奇书之原刻本,刊刻于清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


皋鹤堂本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在兹堂本。

不分卷,二十册。框高 19.3 公分,宽 14.5 公分。书口为「第一奇书」。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二字。无图。每回前无回评。正文内有眉批、旁批、夹批。扉页上端题「康熙乙亥年」。框内右上方署「李笠翁先生着」,中间为「第一奇书」,左下方系「在兹堂」。首谢颐序。

附录部分排列次序为:<趣谈><房屋回><凡例><杂录小引><大略>(<竹坡(一百零八则) <冷热金针><非淫书论><寓意说><第一奇书目>、闲话>) <读法>、<杂录><苦孝说>。

按:此本亦为第一奇书之早期刻本。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

皋鹤草堂本不分卷,二十册。框高 19.3 公分,宽 14.5 公分。书口为「第一奇书」。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二字。无图。每回前无回评。正文内有眉批、旁批、夹批。

扉而上端无题。框内右上方署「彭城张竹坡批点」,中间为「第一奇书金瓶梅」,并有两行小字「姑苏原刻」,左下方系「皋鹤草堂梓行」。首谢颐序。(<竹附录部分排列次序为:<凡例><目录><趣谈><杂录><房屋回><大略>坡闲话>)、<苦孝说><寓意说><冷热金针><杂录小引><非淫书论><读法>(一百零八则)。

按:此本系在兹堂本之翻刻本,唯附录排列次序有异。纸质较劣。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

影松轩本不分卷,二十册。框高 21 公分,宽 14 公分。书口为「第一奇书」,无鱼尾。正文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图为一册,每回两幅,共二百幅。每回前有回评。正文内有眉批、旁批、夹批。

扉页上端题为「第一奇书」。框内右上方署「彭城张竹坡批评」,中间大字为「绣像金瓶梅」,左下方系「影松轩藏板」。首谢颐序。附录部分计有:

<趣谈>

<杂录>

<西门庆家人名数>

<西门庆家人媳妇>

<西门庆淫过妇女>

<潘金莲淫过人目>

<房屋>

<大略>(<竹坡闲话>)

<杂录小引>

<苦孝说>

<寓意说>

<读法>(一百零八则)

<第一奇书目>

按:此本刊刻时间晚于康熙乙亥本和在兹堂本。


影松轩本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

本衙藏板本不分卷,三十六册。纵 26 公分,横 17 公分。框高 20 公分,宽 13 公分。书口为「第一奇书」,无鱼尾。正文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有图。每回两幅,共二百幅,另装一册。每回前无回评。正文内有眉批、旁批、夹批。

扉页上端无题。框内右上方署「彭城张竹坡批评金瓶梅」,中间为「第一奇书」,左下方系「本衙藏板翻刻必究」。首谢颐序。

附录部分排列次序为:<杂录><杂录小引><冷热金针><苦孝说><趣谈><寓意说><大略>(<竹坡闲话>)、<房屋><读法>(一百零八则)。

按:此本是第一奇书中刻工最精者。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

本衙藏板本不分卷,三十二册。框高 21 公分,宽 13.6 公分。书口为「第一奇书」,有鱼尾,鱼尾下为回数,下为页数。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五字。有图,每回两幅,共二百幅。每回前有回评。正文内有眉批、旁批、夹批。

扉页上端题「全像金瓶梅」。框内右上方署「彭城张竹坡批评」,中间为「第一奇书」,左下方系「本衙藏板」。首谢颐序。附录排列次序为:

<杂录小引><苦孝说><大略>(<竹坡闲话>)、<趣谈><家

众杂录><寓意说><读法>(一百零六则)、<目录>。

按:此本为带回评之本衙藏板本,其与影松轩本同为一个系统。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崇经堂本不分卷,二十四册。纵十八公分,横 11 公分。框高 13 公分,宽 9.3 公分。书口为「第一奇书」,有鱼尾,鱼尾下为回数、页数,下为「崇经堂」。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五字。有图,每回两幅,共二百幅。每回前有回评。正文内无眉批,有旁批、夹批。

扉页上端题「全像金瓶梅」。框内右上方署「彭城张竹坡批评」,中间为「第一奇书」,左下方系「本衙藏板」。首谢颐序。

附录部分排列次序为:

<非淫书论><寓意说><大略>(<竹坡闲话>)、<家众杂录><杂录小引><苦孝说><读法>(一百零八则)、<目录><趣谈>。

按:此本与巾箱小字本同。


本衙板本


《四大奇书第四种》 一百回乾隆丁卯本

五十卷,每两回一卷。框高 21.2 公分,宽 13.2 公分。书口为「奇书第四种」,下为卷数,无回数。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有图,每回两幅,共二百幅。

每回开始为诗、词,然后插入张竹坡之回评,回评结束后,用「说话」转入正文。无眉批,偶有旁批。 

扉页上端题「金圣叹批点」。框内右上方署「彭城张竹坡原本」,中间为大字「奇书第四种」,左方上端为「丁卯初刻」,下方系「本衙藏本」。首谢颐序,但署为「时乾隆岁次丁卯清明上浣秦中觉天者谢颐题于皋鹤书舍」。序文内之「今天下失一《金瓶梅》」一句中的「失」字,改为「知」字。

附录部分计有:

<彭城张竹坡闲话><寓意说><趣谈><杂录小引><苦孝说><家众杂录><四大奇书第四种读法><西门庆房屋>(抄补)、<四大奇书第四种目录>。

按:此本对第一奇书已稍有删改。

《新刻金瓶梅奇书》 一百回六堂本

八卷,二册。框高 18.6 公分,宽 11.8 公分。书口为《金瓶梅》,有鱼尾,鱼尾下为卷数,下端为页数。无图,无评语,亦无附录。

封面不存,仅书「元、亨、利、贞」。扉页上端无题。框内右上方无署,中间为「金瓶梅」,左下方系「六堂藏版」。首谢颐序,但署为「时嘉庆岁次丙子清明上浣秦中觉天者谢颐题于皋鹤书舍」。次为《金瓶梅奇书目次》,目录依第一奇书本,每回四字。

正文前题《新刻金瓶梅奇书前后部》,四十六回前为前部,四十七回以后为后部。每卷下列回数不齐,具体为:

《新刻金瓶梅奇书前部》

卷一:卷二:卷三:卷四:卷五:卷六:卷七:卷八:

第一回~第六回

第七回~第十七回

第十八回~第三十三回

第三十四回~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七回~第五十九回

第六十回~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三回~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七回~第一百回

《新刻金瓶梅奇书后部》

按:此本徒有《金瓶梅》之名而无其实。各种名目之「真本」「古本」「足本」皆滥觞于此。为了使读者对这类冒牌的《金瓶梅》有所了解,这里原样照录本书之第十五回,并与《金瓶梅词话》之第十五回全文相对照,其「佛头着粪」之面目,昭然于天下矣。

《金瓶梅词话》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月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日坠西山月出东,百年光景似飘蓬。
点头才羡朱颜子,转眼翻为白发翁。
易老韶华休浪度,掀天富贵等云空。
不如且讨红裙趣,依翠偎红院宇中。
话说光阴迅速,又早到正月十五日。西门庆这里,先一日差小厮玳安,送了四盘羹菜,两盘寿桃,一坛酒,一盘寿面,一套织金重绢衣服,写吴月娘名字:「西门吴氏敛衽拜」,送与李瓶儿做生日。
李瓶儿才起来梳妆,叫了玳安儿到卧房里,说道:「前日打扰你大娘那里,今日又教你大娘费心送礼来。」
玳安道:「娘多上覆,爹也上覆二娘,不多些微礼,与二娘赏人。」
李瓶儿一面分付迎春,外边明间内放小桌儿,摆了四盒茶食,管待玳安。临出门,与二钱银子,八宝儿一方闪色手帕,「到家多上覆你列位娘,我这里使老冯拿帖儿请去,好歹西明日都光降走走。」玳安磕头出门。
两个抬盒子的与一百文钱。李瓶儿这里,随即使老冯儿用请书盒儿,拿着五个柬帖儿,十五日请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又稍了一个帖,暗暗请西门庆那日晚夕赴席。
月娘到次日,留下孙雪娥看家,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四顶轿子出门。都穿着妆花锦绣衣服。
来兴、来安、玳安、画童四个小厮跟随着,到狮子街灯市李瓶儿新买的房子里来。
这房子门面四间,到底三层,临街是楼。仪门进去,两边厢房,三间客座,一间稍间。过道穿进去第三层: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后边落地紧靠着乔皇亲花园。
李瓶儿知月娘众人来看灯,临街楼上,设放围屏桌席,悬挂许多花灯。先迎接到客位内,见毕礼数,次让入后边明间内待茶。房里换衣裳摆茶,俱不必细说。
到午间,李瓶儿客位内设四张桌席,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金钏儿,弹唱饮酒。
凡酒过五巡,食割三道,前边楼上设着细巧添换酒席,又请月娘众人登楼看灯顽耍。楼檐前挂着湘帘,悬着彩灯。
吴月娘穿着大红妆花通袖袄儿,娇绿段裙,貂鼠皮袄。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蓝缎裙。李娇儿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楼是绿遍地金比甲,潘金莲是大红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鬓后挑着许多各色灯笼儿。搭伏定楼窗往下观看。
见那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门买卖。玩灯男女,花红柳绿,车马轰雷,鳌山耸汉。怎见好灯市?但见:
山石穿双龙戏水,云霞映独鹤朝天。金莲灯、玉楼灯,见一片珠玑;荷花灯、芙蓉灯,散千围绵绣。绣球灯,皎皎洁洁;雪花灯,拂拂纷纷。秀才灯,揖让进止,存孔孟之遗风;媳妇灯,容德温柔,效孟姜之节操。和尚灯,月明与柳翠相连;通判灯,钟馗共小妹并坐。师婆灯,挥羽扇,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至宝。骆驼灯、青狮灯,驮无价之奇珍,咆咆哮哮;猿猴灯、白象灯,进连城之秘宝,顽顽耍耍。七手八脚螃蟹灯,例戏清波;巨口大髯鲶鱼灯,平吞绿藻。银蛾斗彩,雪柳争辉。双双随绣带香球,缕缕拂华幡翠幰。鱼龙沙戏,七真五老献丹书;吊挂流苏,九夷八蛮来进宝。村里社鼓,队共喧阗;百戏货郎,庄齐斗巧。转灯儿一来一往,吊灯儿或仰或垂。瑠璃瓶映美女奇花,云母障并瀛洲阆苑。往东看,雕漆床、螺钿床,金碧交辉;向西瞧,羊皮灯、掠彩灯,锦绣夺眼。
北一带都是古董玩器,南壁厢尽皆书画瓶炉。王孙争看,小栏下蹴鞠齐云;仕女相携,高楼上妖娆衒色。卦肆云集,相幕星罗:讲新春造化如何,定一世荣枯有准。
又有那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到看这扇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卖元宵的高堆果馅,粘梅花的齐插枯枝。剪春蛾,鬓边斜插闹东风;祷凉钗,头上飞金光耀日。
围屏画石崇之锦帐,珠帘绣梅月之双清。虽然览不尽鳌山景,也应丰登快活年!吴月娘看了一回,见楼下人乱,和李娇儿各归席上吃酒去了哩。
惟有潘金莲、孟玉楼同两个唱的,只顾搭伏着楼窗子,往下观看。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儿,把磕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一回指道:「大姐姐!你来看那家房檐底下挂了两盏玉绣球灯,一来一往,滚上滚下,且是好看。」
一回又道:「二姐姐!你来看这对门架子上挑着一盏大鱼灯,下面又有许多小鱼鳖虾蟹儿跟着他,倒好耍子。」
一回又叫孟玉楼:「三姐姐!你看这首里,这个婆儿灯,那老儿灯……」正看着,忽然被一阵风来,把个婆子儿灯下半截割了一个窟窿,妇人看见笑不了。引惹的那楼下看灯的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挤匝不开,都压儿。
须臾,哄围了一圈人,内中有几个浮浪子弟,直指着谈论。一个说道:「已定是那公侯府位里出来的宅眷。」一个又猜是:「贵戚皇孙家艳妾来此看灯,不然,如何内家妆束?」
那一个说道:「莫不是院中小娘儿,是那大人家叫来这里看灯弹唱。」
又一个走过来,便道:「自我认的,你每都猜不着。你把他当唱的,把后面那四个放到那里?我告说:这两个妇人,也不是小可人家的,他是阎罗大王妻,五道将军的妾,是咱县门前开生药铺、放官吏债西门大官人的妇女!你惹他怎的?想必跟他大娘子来这里看灯。这个穿绿遍地金背比甲的,我不认的。那穿大红遍地金比甲儿,上带着个翠面花儿的,倒好似卖炊饼武大郎的娘子。大郎因为在王婆茶房内捉奸,被大官踢中了死了,把他娶在家里做了妾。后次他小叔武松东京回来告状,悞打死了皂隶李外传,被大官人垫发充军去了。如今一二年不见出来,落的这等标致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多口过来说道:「你们没要紧指说他怎的,咱每散开罢。」
楼上吴月娘见楼下人围的多了,叫了金莲、玉楼归席楼下,听着两个粉头弹唱灯词饮酒。
坐了一回,月娘要起身,说道:「酒勾了,我和他二娘先行一步,留下他姊妹两个再坐一回儿,以尽二娘之情。今日他爹不在家,家里无人,光丢着些丫头们,我不放心。」
这李瓶儿那里肯放,说道:「好大娘,奴没敬心也是的。今日大娘来,奴没好生拣一箸儿。大节间,灯儿也没点,饭儿也没上,就要家去?就是西门爹不在家中,还有他姑娘们哩,怕怎的!待月色上来的时候,奴送三位娘去。」
月娘道:「二娘,不是这等说。我又不大十分用酒,留下他姊妹两个,就同我这里一般。」
李瓶儿道:「大娘不用,二娘也不吃一钟,也没这个道理。想奴前日在大娘府上,那等钟钟不辞,众位娘竟不肯饶我;今日来到奴这湫窄之处,虽无甚物供献,也尽奴一点劳心。」
于是拿大银钟递与李娇儿,说道:「二娘好歹吃一杯儿!大娘奴晓的吃不得了,不敢奉大杯,只奉小杯儿哩。」于是满斟递与。
月娘因说李娇儿:「二娘,你用过此杯罢。」两个唱的,月娘每人与了他二钱银子。待的李娇儿吃过酒,月娘起身,嘱付玉楼、金莲:「我两个先起身。我去便使小厮拿灯笼来接,你们也就来罢,家里没人。」
玉楼应诺。李瓶儿送月娘、李娇儿到门首上轿去了。归到楼上,陪玉楼、金莲饮酒。看看天晚,玉免东生,楼上点起灯来,两个唱的弹唱饮酒。不在话下。
却说西门庆,那日同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家中吃了饭,同往灯市里游玩。
到了狮子街东口,西门庆因为月娘众人今日都在李瓶儿家楼上吃酒,恐怕他两个看见,就不往西街去看大灯,只到卖纱灯的根前就回了。
不想转过湾来,撞遇孙寡嘴、祝日念,唱喏,说道:「连日不会哥,心中渴想。」
见了应伯爵、谢希大,骂道:「你两个天杀的好人儿,你来和哥游玩,就不说叫俺一声儿!」
西门庆道:「祝兄弟,你错怪了他两个,刚才也是路上相遇。」
祝日念道:「如今看了灯往那里去?」
西门庆道:「同众位兄弟到大酒楼上吃三杯儿。不是请众兄弟,房下们今日都往人家吃酒去了。」
祝日念道:「比是哥请俺每到酒楼上,咱何不往里边望望李桂姐去?只当大节间往他拜拜年去,混他混。前日俺两个在他家,望着俺每好不哭哩,说他从腊里不好到如今,大官人通影边儿不进里面看他看儿。俺每便回说,只怕哥事忙,替哥摭过了。哥今日倒闲,俺每情愿相伴哥进去走走。」
西门庆因记挂着晚夕李瓶儿,还推辞道:「今日我还有小事,不得去,明日罢。」怎禁这伙人死拖活拽,于是同进去院中。正是:
柳底花阴压路尘,一回游赏一回新。
不知买尽长安笑,活得苍生几户贫?
西门庆同众人到了李家,桂卿正打扮着在门首站立,一面迎接入中堂,相见了,都道了万福。
祝日念高叫道:「快请二妈出来!还亏俺众人,今日请的大官人来了。」
少顷,老虔婆扶拐而出,向西门庆见毕礼,数说道:「老身又不曾怠慢了姐夫,如何一向不进来看看姐姐儿?想必别处另叙了新表子来。」
祝日念走来插口道:「你老人家会猜算,俺大官近日相了个绝色的表子,每日只在那里闲走,不想你家桂姐儿。刚才不是俺二人在灯市里撞见,拉他来,他还不来哩。妈不信,问孙天化就是了。」
因指着应伯爵、谢希大说道:「这两个天杀的,和他都是一路神祗。」
老虔婆听了,呷呷笑道:「好应二哥!俺家没恼着你,如何不在姐夫面前美言一句儿?虽故姐夫里边头绪儿多,常言道:好子弟不嫖一个粉头,粉头不接一个孤老。天下钱眼儿都一样。不是老身夸口说,我家桂姐也不丑,姐夫自有眼,今也不消人说。」
孙寡嘴道:「我是老实说:哥如今新叙的这个表子,不是里面的,是外面的表子,还把里边人八。」教那西门庆听了,赶着孙寡嘴只顾打,说道:「老妈,你休听这天灾人祸老油嘴,弄杀人!你……」孙寡嘴和众人笑成一块。
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三两银子来递与桂卿:「大节间,我请众朋友。」桂卿不肯接。
递与老妈,老妈说道:「怎么的,姐夫就笑话我家大节下拿不出酒菜儿管待列位老爹,又教姐夫坏钞拿出银子,显的俺们院里人家只是爱钱了。」
应伯爵走过来说道:「老妈,你依我收了,只当正月里头二主子快仓,快安排酒来俺每吃。」
那虔婆说道:「这个理上却使不得。」一壁推辞,一壁把银子接的袖了,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谢姐夫的布施!」
应伯爵道:「妈,你且住,我说个笑话儿你听了。一个子弟在院里嫖小娘儿。那一日作耍,装做贫子进去。老妈见他衣服褴缕,不理他。坐了半日,茶也不拿出来。子弟说:『妈,我肚饥,有饭寻些来我吃。』老妈道『米囤也晒,那讨饭来!』子弟又道:『既没饭,有水拿些来我洗洗脸罢。』老妈道:『少挑水钱,连日没送水来。』这子弟向袖中取出十两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教买米雇水去。慌的老妈没口子道:『姐夫吃了脸洗饭?洗了饭吃脸?』」把众人都笑了。
虔婆道:「你还是这等快取笑。可可儿的来,自古有恁说,没这事。」
应伯爵道:「你拿耳朵,我对你说:大官人新近请了花二哥表子─后巷儿吴银儿了,不要你家桂姐了。今日不是我们缠了他来,他还往你家来哩!」
虔婆笑道:「我不信,俺桂姐,今日不是强口,比吴银儿好多着哩!我家与姐夫,是快刀儿割不断的亲戚。姐夫是何等人儿,他眼里见的多,着紧处金子也估出个成色来。」
说毕,客位内放四把校椅,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四人上坐,西门庆对席。老妈下去收拾酒菜去了。
半日,李桂姐出来,家常挽着一窝丝杭州攒,金累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上穿白绫对衿袄儿,妆花眉子,绿遍地金掏袖,下着红罗裙子。打扮的粉妆玉琢。望下不当不正,道了万福,与桂卿一边一个,打横坐下。
少顷,顶老彩漆方盘拿七盏茶来,雪绽盘盏儿,银杏叶茶匙,梅桂泼卤瓜仁泡茶,甚是馨香美味。桂卿、桂姐每人递了一盏。陪着吃毕茶,接下茶托去。
保儿上来,打抹春台,才待收拾摆放案酒,忽见帘子外探头舒脑,有几个穿褴缕衣者,谓之架儿,进来跪下。手里拿三四升瓜子儿,「大节间孝顺大老爹。」
西门庆只认头一个叫于春儿,问:「你每那几位在这里?」于春道:「还有段绵纱、青聂钺在外边伺候。」
段绵纱进来,看见应伯爵在里,说道:「应爹也在这里!」连忙磕了头。西门庆起来,分付收了他瓜子儿,打开银子儿,捏一两一块银子,掠在地下。于春儿接了,和众人扒在地下磕了个头,说道:「谢爹赏赐!」往外飞跑。
有<朝天子>单道这架儿行藏为证: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他的本分少,虚头大。一些儿不巧人腾挪,绕院里都踅过。席面上帮闲,把牙儿闲磕。攘一回才散火,转钱又不多。歪斯缠怎么?他在虎口里求津唾。
西门庆打发架儿出门,安排酒上来吃酒。桂姐满泛金杯,双垂红袖,肴烹异品,果献时新,倚翠偎红,花浓酒艳。
酒过两巡,桂卿、桂姐,一个弹筝,一个琵琶,两个弹着;唱了一套「霁景融和」。
正唱在热闹处,见三个穿青衣黄板鞭者谓之圆社手里捧着一个盒儿,盛着一只烧鹅,提着两瓶老酒,「大节间来孝顺大官人贵人!」向前打了半跪。
西门庆平昔认的,一个唤白秃子,一个是小张闲,那一个是罗回子。因说道:「你每且外边候候儿,待俺每吃过酒,踢三跑。」
于是向桌上拾了四盘下饭,一大壶酒,一碟点心,打发众圆社吃了。整理气球齐备。
西门庆出来外面院子里,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踢,一个揸头,一个对障,抅踢拐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处,都快取过去了。
反来向西门庆面前讨赏钱,说:「桂姐的行头,比旧时越发踢熟了,撇来的丢拐,教小人每凑手脚不迭。再过一二年,这边院中,似桂姊妹这行头就数一数二的,盖了群,绝伦了,强如二条巷董官女儿数十倍。」
当下桂姐踢了两跑下来,使的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摇凉,与西门庆携手并观,看桂卿与谢希大、张小闲踢行头,白秃子、罗回子在傍虚撮脚儿等漏,往来拾毛。亦有<朝天子>一词,单道这踢圆的始末为证:
在家中也闲,到处刮涎。生理全不干。气球儿不离在身边,每日街头站。穷的又不趋,富贵他偏羡。从早辰只到晚,不得甚饱餐。转不的大钱,他老婆常被人包占。
西门庆正看着众人在院内打双陆、踢气球,饮酒,只见玳安骑马来接,悄悄附耳低言说道:「大娘、二娘家去了,花二娘教小的请爹早些过去哩。」
这西门庆听了,暗暗叫玳安把马吊在后边门首等着。于是酒也不吃,拉桂姐房中,只坐了没多一回儿,就出来推净手,于后门上马,一溜烟走了。
应伯爵使保儿去拉扯,西门庆只说:「我家里有事。」那里肯回来。教玳安拿了一两五钱银子,打发三个圆社。李家恐怕他又往后巷吴银儿家,使丫鬟直跟至院门首方回。
应伯爵等众人还吃,二更鼓才散。正是:唾骂由他唾骂,欢娱我且欢娱。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引文见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金瓶梅词话》

人文本


《新刻金瓶梅奇书》第十五回

佳人笑赏玩花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话说西门庆到正月十五前一日,差玳安送八色厚礼,写月娘名字与李瓶儿做生日。

到次日,吴月娘留下孙雪娥看家,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四顶轿子,竟到狮子街灯市里。

李瓶儿内设四张桌席,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金钏儿,弹唱饮酒。又请月娘众人登楼看灯,十分热闹。大家看了一回,吴月娘因家中无人,再三告辞,先同李娇儿回家去了,留下玉楼、金莲,还在这里玩耍。

这日西门庆,应伯爵侧席,家中吃了饭,同往灯市里串当。不想孙寡嘴、祝实念也来看灯。

西门庆道:「不是也请众兄弟去,今日房下都出门去了。」

祝实念曰:「不往李桂姐家去?只当去拜拜年。」

西门庆不大愿意,想往李瓶儿家去,故推辞道:「我还有小事,明日去罢。」恁禁得这伙人死拖活拉,于是同进院中。

那李桂姐正打扮着在门首站立,一面接入中堂。

老虔婆扶拐出,与西门庆见了礼,说道:「老身不曾怠慢姐夫,如何一向不来看看姐儿?」

祝实念道:「大官人近日相与了个绝色婊子,刚才不是俺强拉着,他还不来呢!」

老虔婆道:「不是老身夸口,我家桂姐也不差,姐夫自有眼。」

西门庆道:「老妈,休听他们胡说。」遂向袖中掏出三两银子来,那虔婆接了。就叫保儿安排些果品馔肴,设放案酒。

桂卿、桂姐,一个弹筝,一个琵琶,饮酒弹唱了一回。又与众人打双陆,踢气球儿。

只见玳安骑马来,附耳低言道:「大娘、二娘家去了,花二娘请爹早些过去。」

西门庆于是酒也不吃,拉着桂姐到房中,只坐了一回,只推辞解手,出去在后门上马,一壁向走了。

李家恐怕他又往后巷吴银儿家去,使丫鬟直跟院门首方回。应伯爵、谢希大、孙寡嘴、祝实念四人,还吃到二更方散。

一九八五年六月廿一日改毕

《刘辉<金瓶梅>研究精选集》




文章作者单位: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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