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梅 | 多伦多访“金”散记

在温哥华换乘加拿大航班，飞行四个小时，抵达多伦多。

到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考察该馆所藏汉文古籍，是我这次访问的目的之一。

东亚图书馆慕学勋书库藏汉文古籍10万册，其中使我尤感兴趣的是一部清刊本《金瓶梅》。

原书四函，一函八册，共32册，金镶玉裱修，缺书名页，原序失去，抄补。于安娜馆长嘱笔者帮助考证此部《金瓶梅》的版本归属。

东亚图书馆正在做慕氏书的编目，准备输入计算机，供给已联网的北美各大图书馆信息共享。

经与中国内陆所藏《金瓶梅》比勘，判定此部《金瓶梅》是据张竹坡评点清康熙年间刊本的翻刻本，为张评本中的“全像金瓶梅、本衙藏版”本。

该书每回首页盖有一方形藏书章：“佐藤文库、战争关系资料、福岛县立图书馆”。

据此藏书章推测，此部《金瓶梅》曾藏日本福岛县立图书馆，由中国传入日本，由日本返回中国，又由中国慕学勋于30年代卖给英国传教士，运抵多伦多市皇家安大略博物馆。

1961年，慕氏藏书迁移到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这部《金瓶梅》随之入藏。

此部《金瓶梅》尽管不如原刊本精良，在北美各大图书馆藏《金瓶梅》极少的情况下，东亚图书馆藏《金瓶梅》，确为该馆的一件珍品。多伦多大学的学者、研究生即据此部《金瓶梅》了解清代刊本面貌。

在西方，早期的英文译本、法文译本、以及日文译本、朝鲜文译本，均据张竹坡评点本翻译。

张竹坡评点本在清初以后广泛流传，并对《金瓶梅》在世界的传播起了积极作用。

满文译本也是据张竹坡评点本翻译(删除了评语)。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为满族文臣和素译。

满文本《金瓶梅》的翻译、刊印，是满汉文化交融的一大壮举。很可惜，今天，满文本已很少流传，在中国内陆已不易见。

这次访问，在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出乎意外地看到了满文本的全貌。

多伦多大学重视收集珍藏《金瓶梅》明清刊本，也很重视收藏新出版的《金瓶梅》及其研究著作。

该馆藏有齐鲁书社出版的《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校点本，还有拙著《金瓶梅探索》、《金瓶梅资料汇编》等。

多伦多大学（加拿大）

“金学”是多伦多大学东亚学系的一个学术热点。

米列娜教授研究张评本《金瓶梅》及中国小说理论，已出版多部专著，且有自己的独特视角。

1991年，中国老一辈“金学”专家吴晓铃先生应邀到多伦多大学开办了《金瓶梅》研讨班，入班的研究生们写出了一批关于《金瓶梅》的论文，译成中文后，收辑在由吉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艺术世界》一书。

西方学者，以西方文化为参照系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金瓶梅》，看到的是另一番奇妙景象。

对潘金莲这一有争议的人物形象，他们没有简单地斥之为“天下第一淫妇”，而是认为：“潘金莲这一人物活化了一个封建社会里可怜又可恨的，被损害与被侮辱的畸形的妇女形象。

这一文学形象凝聚着小说作者深沉的历史意识：还人性的真实，同时贬斥违人性的败德”(见《金瓶梅艺术世界》)。

读懂读通《金瓶梅》，对一个中国学者来说，已很不容易。读解《金瓶梅》之难有三：

（1）《金瓶梅》运用了大量方言俗语。

（2）表面上写宋代，骨子里写明代，亦宋亦明。

（3）作者之谜、成书之谜尚未解开。

对一位西方学者来说，面对三难，可想而知，该有多少拦路虎。

和米列娜教授在学术交流时，经常遇到一些难解的小问题，如“倒插花”、“青刀马”、“盖老”、“歪剌骨”、“丁八”、“打倘棍儿”、“闯寡门”等。

友人提出疑问，我回答之后，常常是一阵哈哈大笑。

《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东亚图书馆藏中文顾及山本提要》

在多伦多，了解到安大略省法律不允许卖淫嫖娼，所以多伦多没有妓院。有商店专营黄色录像。

只要到这种商店货架上浏览一下录像盒带封面，令我们吃惊，各种赤裸裸动作，难以描述。与此相比，四百年前东方的《金瓶梅》中的性描写，则是小巫见大巫。

与西方学者谈及《金瓶梅》中的性描写，彼此都认为：《金瓶梅》中的性描写在传统性文化史上占有一席地位。

作者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表现了人之自然本性对于“天理”禁锢的冲击、反抗，把人的自然本能与社会性联系一起描写，对禁欲主义的压抑，是一种突破。

潘光旦先生译注霭里斯著《性心理学》时，曾多次引用《金瓶梅》中的事例，用以说明人类的某种性心理，性行为。

从审美、艺术的角度看，“性”在《金瓶梅》中成了人性弱点与罪恶的象征，实多虚少，缺少情的升华，挟带了太多的人之生物本能。表现了封建文人的性情趣、性恐怖、性观念。

西方有的汉学家认为：中国小说有《金瓶梅》、《红楼梦》两部，足以与西方最伟大的小说相媲美。

《金瓶梅》是属于中国的，也是属于世界的。正如壮丽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它不仅仅属于加、美两国，而是可以供全世界人民所共享。

《王汝梅解读<金瓶梅>》

文章作者单位：吉林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王汝梅<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