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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瓜果”——“瓜葛”以及绣春囊

       刘姥姥二进荣府,给贾家送来两口袋“瓜果蔬菜”。刘姥姥走时,贾家送给她许多银两和财物以及面果子,这就是两家的瓜葛——“往来”。贾家的东西作为两起,分别由平儿和鸳鸯交给刘姥姥,并当面一一点给她看。送财物的这两段文字象流水帐一样,婆婆妈妈,啰里啰唆,一般不大被人注意,读者一般也不大耐烦看。其实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与其说是点给刘姥姥看,还不如说作者正是有意要让读者一一过目。因为贾家送给刘姥姥的每一样东西,都具有象征意义,这些象征意义在后八回中无不以相应的事件显现出来。这些事件又是构成《携蝗大嚼图》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贾家送给刘姥姥的所有东西,各自在后八回中与哪些事件相照应,下面我们一一对照:   
   一、刘姥姥“一进”和“二进”,贾府共送银一百二十两,与刘姥姥“打抽丰”相照应的是太监的敲诈勒索,书中所反映的是那次,两个太监共索银一千二百两,详情请看前文。  
  二、刘姥姥送给贾府的“瓜果蔬菜”中,最突出的是“瓜”(即“倭瓜”),而贾府送给刘姥姥的东西里,最突出的是“果”,即各色各样的“果子”。
  比如说前四回中便有好几处谈到要送“果子”给刘姥姥,而且鸳鸯和平儿送的两起东西里,也都有“果子”。作者如此突出“果子”的用意何在呢?因为写贾府的盛衰就是以荣府与刘姥姥王家的“瓜葛”为“头绪”的。“二进”时,两家互送“瓜果”,一者是对前面的“瓜葛”进行暗示,并予以照应。二者说明这“瓜葛”正在继续,并成为全书的“纲领”,即脂批所说的“正脉”。
  “瓜果”即“瓜葛”,指两家的往来,刘姥姥是“小往大来”,贾家是“大往小来”,这又说明了两家运数的消长。所以说“瓜果”的含义是很深的。不仅是以上这些,作者突出“果子”的主要原因还在于“果子”具有广泛的象征意义,它代表着贾家的钱财,生息,年成,甚至连巧姐都包括在内(前面所说的“小巧”的“面果子”就是影射的巧姐),总之,“果子”代表了贾家的一切。刘姥姥带走了贾家的“果子”,则意味着日后贾家将失去一切。在刘姥姥和板儿吃“面果子”的那段文字里,其中有这样一句话:“凤姐又命攒了两盘(面果子)并一个攒盒,与文官等吃去。”作者似乎是漫不经心顺便插入这么一句话,在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它深层的意思在第五十三回才能找到。“荣国府元宵夜宴”,在戏台上“文豹(文官)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贾母笑说:'难为他说的巧。’便说了一个'赏’字。”于是下人用簸箩向戏台上撒钱,口里说道:“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接着贾珍又命人撒钱。这下我们明白了,这里的“果子”象征着钱财,而这个“注脚”,使我们懂得刘姥姥从贾家带走了“果子”,是意味着什么。
  第七十五回,中秋节,贾珍送来西瓜,贾母道:“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道:“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第六十七回,管果树的祝妈对袭人说:“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的疤痢流星的,掉了好些下来。”因刘姥姥带走了“果子”,贾府的生息就这样也被刘姥姥带走了。 
  三、刘姥姥的一条口袋装满了贾家的各种“果子”,另一条口袋,平儿说:“这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熬粥是难得的。”
  相应在第七十五回,也有一段说到“粳米”和粥的文字。众人说完甄家被抄的事后。接着开饭,贾母吃的是“红稻米粥”,“红稻米”属“御田粳米”一类。这时尤氏来了,贾母要她一道吃,然而添上来的却是下人吃的“白粳米饭”,贾母见了,很生气,责问是怎么回事。鸳鸯回话:“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作者一连几次点到“粥”字,以便让读者发现当初刘姥姥带走了用来“熬粥”的“御田粳米”的同时,也带走了贾府的“年成”。 
    四、在鸳鸯的那份礼物里,贾家还送了刘姥姥一些药材,于是两年后贾家的药材也出了问题。
  第七十七回,为凤姐配制调经养荣丸,需要二两上等人参。王夫人到处搜寻,再也找不出好的来了。最后还是贾母那里找到一大包大指头粗细的上等人参,但经过医生一验,说是“这一包人参故然是上好的,如今就连三十换也不能得这样的了。但年代太陈了。这东西比别的不同,凭是怎样好的,只过一百年后,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这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这人参也是贾府的写照,贾府虽说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赫赫扬扬”,然而“已将百载”,“年代太陈了”。如今的贾府已和贾母的上等人参一样,“成了朽糟烂木”了。
  在关于人参(药材)的那段情节里,有这样一些话:(王夫人)因说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好  的,不知给了人多少。这会子轮到自己用,反倒各处求人去了。”说毕长叹。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散众济人才是。”这些话与第四十二回贾家送药材给刘姥姥遥相呼应。
  五、在鸳鸯交给刘姥姥的那份财物里,有两个荷包,鸳鸯给刘姥姥看时,还跟她开了个玩笑。
  鸳鸯道:“……这是两个荷包,带着顽罢。”说着便抽系子,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给他瞧,又笑道:“荷包拿去,这个留下来给我罢。”刘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又念了几千声佛,听鸳鸯如此说,便说道:“姑娘只管留下罢。”鸳鸯见他信以为真,仍与他装上,笑道:“哄你顽呢,我有好些呢。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罢。”(请注意鸳鸯的语言和动作,参看第七十一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第七十三回的“痴丫头误拾绣春囊”就是从上面那段文字演化而来的。要说明这个问题,还得结合第七十一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以及第七十四回抄司棋的那段情节一起分析。鸳鸯说得很清楚,荷包是给“小孩子们”玩的,这“小孩子们”指的是板儿和青儿,“板儿”,在北方是“傻子”的意思。而拾得绣春香囊并在那里玩的是傻大姐,恰恰也是个“傻子”(邢夫人语:“皆因你素日是傻子”)。傻大姐是个女孩子,青儿便是个女孩子,由此可以看出,在傻大姐身上有着板儿和青儿的影子。
   对于傻大姐,书中有段描写:“只因他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作粗活简捷爽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贾母因喜欢他爽利便捷,又喜他出言可以发笑,便起名为'呆大姐’,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毫无避忌,因此又叫他作'痴丫头’。他纵有失礼之处,见贾母喜欢他,众人也就不去苛责。”文中描写的“傻大姐”,全然是个农村孩子的模样,而且象个男孩。与之
  对照,第六回写板儿时,作者用了“一无所知”四个字,这里写“傻大姐”也是“一无知识”。傻大姐是“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再看板儿也是如此:第六回板儿见荣府开饭,就“吵着要肉吃”。刘姥姥要他跟凤姐作揖,“他死也不肯”。第四十回在探春房里,又要摘锤子击,又要佛手吃,后来又弄脏了探春的帐子,也是“行事出言,常在规矩之外”。总之,傻大姐的特征是三个字:“傻、呆、痴”,而这些特征在板儿身上,一样都不少。文中还说到,贾母“喜他(傻大姐)出言可以发笑”,“常闷来便引他取笑一回”,这些话又使我们在傻大姐身上仿佛看到刘姥姥的影子。作者很灵活地把板儿、青儿、刘姥姥三者综合起来,加以变化,塑造成了傻大姐的形象。从象征性这个角度来看,作者采用的这种变形的手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刘姥姥是个鬼魂的化身,她走后,幽灵却仍留在贾府中作祟,我以为“刘姥姥”三字就是“留扰扰”,即刘姥姥的幽魂留在贾府暗中骚扰,搅得贾府扰扰不安。
  再来看鸳鸯说给板儿(傻子)玩的“荷包”,这“荷包”就是傻大姐玩的那个绣春囊的象征。“绣春囊”又是“绣香囊”,它是“香袋”,其实就是“荷包”。从抄大观园中我们知道,司棋曾送给她表弟两个“香袋”。傻大姐所拾的“绣春囊”(“香袋”),就是司棋和她表弟在园中山石后幽会时,因突然被鸳鸯遇见(也是鸳鸯),在整理衣衫的慌乱之中而丢失的。再看鸳鸯给刘姥姥看“荷包”的那段描写:鸳鸯“抽系子”,打开“荷包”,“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这一系列动作以及两个“锞子”本身都具有象征性,两个“锞子”象征着绣春囊上的两个“盘踞相抱”的裸体男女。而且“如意”也有象征男女性爱的意思。第七十四回,在司棋那里,也搜出个“同心如意”,这恰好与“如意锞子”的“如意”相照应。以上分析,说明抄大观园的导火线绣春囊,与鸳鸯给刘姥姥装着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的荷包,二者之间有着非常微妙的关系。它们的焦点就在鸳鸯身上。
   六、贾母、平儿、鸳鸯各自都送了衣服给刘姥姥,这送衣服的征兆,日后根据各人的情况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反映出来。
  第七十二回凤姐道:“今日外头也短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搜寻上老太太了。明日再过一年,各人搜寻到头面衣服可就好了。”从凤姐的话可以看出,头面和衣服属于同类。当初贾母送给刘姥姥的虽说只是衣服,然而作为象征性来说,衣服当然可以包括头面。凤姐的话是与这件事相照应的,其中说到“搜寻上老太太了”,就是指的贾琏向鸳鸯借当,把贾母的头面弄了一箱子出去变换银子作为开销。
  衣服在古代又是妻妾的象征,平儿和鸳鸯都送了衣服给刘姥姥,于是在“妻妾”这个问题上都沾惹了一场是非。鸳鸯的情况很复杂,留待后文细说,这里先谈平儿。在刘姥姥刚走之后,九月初二凤姐生日那天,贾琏与鲍二家的正在偷情,凤姐发现后在窗外偷听,鲍二家的说:“他(凤姐)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凤姐“听他两都赞平儿,便疑平儿素日背地里自然也有愤怨语了,……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接着贾琏也来打平儿。凤姐与贾琏闹架,把平儿夹在中间,平儿被他们打过来骂过去,成了他们的出气筒,结果是“平儿急了,便跑去找刀子要寻死。”平儿倒霉是因为凤姐听到“扶正”二字吃醋而引起的,而这个属于“妻妾”之类的问题,又是由于平儿给过刘姥姥衣服,以至被搅进了这场是非。
  综上所述,贾家送给刘姥姥的所有东西,日后都必然有相应的事件做出反映。在文本中,没有一件是不作交待的,真是“隐隐约约,无一丝漏泄。”由此,我们又想起“携蝗大嚼”来,“大嚼”二字来自秋爽斋的宴席上刘姥姥说的那句话:
  “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
  说着刘姥姥还扮了个鬼脸,这个鬼脸就是刘姥姥在“亮相”。刘姥姥带走了贾家的生息,带走了贾家的一切,这个“母蝗虫”确实是“食量大如牛”。小说中贾府的“盛衰”往往是通过家宴来反映的,“史太君两宴大观园”,贾府这时的宴是“盛”宴。这“盛”宴有如一头丰腴的“老母猪”,而今被这“食量大如牛”的“母蝗虫”来“大嚼”,贾府的“盛”当然会被它嚼个精光,所以剩下的就只有是衰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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