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他离我那么远,爸爸需要开一下午的车才能带我见到他。因此印象中的外公,总是不甚清晰的。
十几年间,外公在我脑海中也只留下寥寥数个印象,像陈旧的电影片段般不断放映着。
第一个印象,是某个遥远的春节,外公将笔墨红纸铺满整个大桌,亲笔题写对联。那时尚且年幼的我与门口的大黄狗相依为伴,拿起桌上的新鲜物什就用在自己的玩伴身上,就在我得意地为大黄狗描上两条眉毛时,外公出现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疾言厉色的外公,我记得他抽回我手中的毛笔,将我推出房间,我记得他训斥我,我没有哭。
第二个印象,也是春节,外公把我拉到他身前,双掌坚硬的茧摩擦着我的手。我听见他粗哑的声音轻唤我乳名,看见他苍老而温柔的眼神投注于我遍身。
他的眼睛像妈妈。我当时这样想道。
那时我已会乖巧地回应他“外公好”,看他微笑放开我双手后,转过身便很少再想起他,只偶尔记起身后的老人似乎每一年都会这般牵住我,凝望我。
第三个印象,依旧发生在春节。我长大了些,外公却没有变化,还是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
同辈四个小孩围成一桌,外公笑呵呵地发红包,却唯独少了我那份。我撅着嘴暗自郁闷,饭后外公把我拉到房间里,偷偷塞给我数目更大的红包,且悄声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哦”。
我一心郁闷转而成为窃喜,既喜他偏爱我,也喜他偏爱妈妈。可我没能奉行外公的嘱托,那窃喜终究泄了一丝给妈妈,妈妈摸着我的头说:“以后要对外公好。”
第四个印象,不是春节,是爷爷的葬礼。我看见外公别着白花一脸肃穆,他没像印象中那样对着我笑了,也没有牵着我的手问我些生活琐事,只是望了我一眼。
那眼似悲哀,似苍凉,但更似时间洪流的惊涛骇浪,里面汹涌着多少生命,又淹没了多少愁思。浪花泛起白沫,那是一个老者对另一个老者的送别。
电影放映结束,磁带上还有无限余白,等待往后时光的绘画填充。
闭上眼。我的外公,他离我那么近,寥寥印象,代他陪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