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永乐皇帝朱棣（明成祖）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皇帝之一。他靠靖难之役夺位起家，在位二十多年，文韬武略，开创了明朝初年的盛世局面。但同时他也是几千年来谜团最多和争议最多的皇帝之一，有人说他“远迈汉唐”，也有人批评他过于残暴。尽管他做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绩，却始终没有获得同唐宗宋祖、秦皇汉武同等的历史地位，而是常常被冷落在历史的角落。那么，朱棣的残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残暴的表现
朱棣的残暴，最突出地表现为他即位之初的大清洗运动。
朱棣在靖难之役后登上皇位，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消灭政敌。建文帝朱允炆的亲信大臣齐泰、黄子澄自然难以逃脱；帮建文帝守住济南，让朱棣难看、难受的名臣铁铉也成为靶子。齐泰、黄子澄被灭族，自不待言；铁铉所受到的“待遇”，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据说朱棣将他的耳鼻割下，烧熟后送入他口中问：“肉味甘否？”铁铉厉声答道：“忠臣孝子的肉，有什么不甘？”朱棣大怒，将其寸磔庭中，然后投入油鼎烹炸。
建文帝的遗臣凡是不顺从的、疑为在政治上对自己不满的，朱棣都严酷地镇压：“击齿”、“割舌”、“截断手足”……各种惨无人道的残酷手段，可以说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来的。很多人被杀，被夷三族，他们的家属悉数受到牵连。名臣方孝孺，因为不肯为朱棣服务，竟被“诛十族”！这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有位官员被害后不久，他的夫人也死了，相关工作人员向朱棣请示，朱棣竟然下了这样一道圣旨：“着锦衣卫分付上元县抬出去门外着狗吃了，钦此。”有个叫景清的官员假装向朱棣投诚，然后找机会刺杀朱棣；被发现后，被剥皮，悬于长安门。景清不仅全家被杀，而且株连邻里乡亲，朱棣对他实行所谓“瓜蔓抄”，使他家乡全村全村的人被杀，“村里为虚”。方孝孺案直接被杀的也有近九百人，其他被折磨致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朱棣的残暴，还表现在他的特务统治上。他为了监视臣民的一举一动，成立了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锦衣卫和东厂。每个大臣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特务机构的监视之下，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论或举动，都会招来杀身之祸。永乐朝的名臣解缙，曾由朱棣一手提拔进入内阁，并参与编撰了著名的《永乐大典》，后来也惨死在这些特务机构中，年仅47岁。
残暴的原因
朱棣为什么会这样残暴？他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吗？
我觉得，他的残暴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首先，这源于他几十年的高度的压抑与不甘。朱棣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精力充沛，富有才干，他不甘心只作一个普普通通的王爷。尤其是因为他的才干不但远在他的侄子朱允炆之上，而且也远在他的其他几个兄弟之上，他就更不甘心屈从于这些人。他在骨子里是高傲的。但命运却偏偏让他当了老四，即使他的大哥、二哥提前死去，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做。他并不太受父皇的待见。但是他能力太强了、力量太大了，这令他所有的兄弟不安，更令他的侄子不安。他的能力和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地位所能容许的限度，他便成了所有人的敌人——比如他的兄弟们和他的侄子。他们想方设法地挑朱棣的错，欲置之于死地，朱棣必须慎之又慎，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件事——一个卷进政治漩涡的王子，他的日子是不好过的，更何况他是“出头鸟”！到朱允炆即位之后，更是费尽心思要收拾他这个叔叔。那时朱棣面临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篡位，要么死。而他靖难之初只有800人，朱允炆可是拥有整个国家！朱棣面临着多么大的压力！从兄弟争权到靖难结束，朱棣受到的压抑实在太多了，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这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他的心灵。现在他成功了，他用这样极端残暴的方法发泄一下二十多年来他所承受的极端的压抑，尽管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但我想应该是也可以理解的。
其次，朱棣这样残酷地镇压政敌、监视臣民，源于他的心虚，源于他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自信。朱棣尽管成功地登上了皇位，但他的地位来路不正，名不正言不顺，却成了他后半生无法逃避的一块心病。尽管他当初打出了“清君侧”、“靖难”的旗号，并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正统理论，但他的内心深处未免心虚。更何况有很多人并不认可他的说法，舆论对他是并不太有利的。当他登上帝位时，建文帝的官员已经逃跑了400多人，迎附朱棣的只有20几个。朱棣能不心虚吗？方孝孺、铁铉等人面对着他威武不屈，甚至骂得他哑口无言。他能不心虚吗？他登上皇位前，全国上下几乎都是建文帝的，他自己起兵时的亲信只有不到一千人，加上靖难过程中得到的，也不过十几万人。靖难之役结束，全国人民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能不害怕吗？他必须坐稳皇位，他别无选择。中国历史上，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时，经常出现这样的心理，如清初的“文字狱”等。这里套用闻一多先生《最后一次讲演》中的一段话倒是再合适不过了：“他们这样疯狂地来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所以他们制造恐怖，其实是他们自己在恐怖啊！”
另外，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明代可以称得上残酷的，绝不仅仅是这位永乐皇帝，他的父皇朱元璋在这方面已经给他作出了表率，他的后代皇帝们也时有类似的举动。这里面有没有遗传的因素？像宋代皇室中时有精神病人那样？我想，恐怕至少在这种容易紧张、容易执拗的心理特征上来说，不能完全排除遗传的影响。还有，明代特定的政治环境，像过度的皇帝集权等，恐怕也对朱棣的残酷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朱棣是暴君吗？
朱棣这么残暴，他是不是个暴君？我觉得不能这样简单地下结论。
朱棣本来帝位就来路不正，他在位22年期间，又大开杀戮、进行特务统治、重用宦官，还大兴土木，营建北京城，疏通大运河，派郑和几次下西洋，还五次亲征漠北，为什么不但没有亡国，反而成就了“远迈汉唐”的伟业？我想，他的大开杀戮和特务统治在一定程度上是政治需要，在此之外，朱棣的杀戮相对来说还并不算太多太残酷；虽然重用宦官，朱棣对宦官的管理也是比较严格的，他本人又勤劳而亲政，这保证了宦官在永乐一朝尚不会过分地胡作非为；他的大兴土木都是在国力允许的范围内进行的，因此不会亡国。
朱棣不但不会亡国，从另一个角度看，他的决策从来都是高瞻远瞩、大气磅礴的。他也好大喜功，但与秦始皇、隋炀帝相比，他的“功”是建设性的——秦始皇的巨大工程，如阿房宫、骊山陵墓，多是享乐型的、讲求奢华的；而朱棣迁都北京，很大程度上是处于对国家战略安全的考虑。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是为了找长生不老药，他本人多次东巡也是出于这个目的；隋炀帝修运河，有不小享乐安逸的动机成分，征高丽也并不是国家的实际需要；而朱棣派郑和下西洋，更多的则是外交行为，其五征漠北也是出于对国家安全的考虑。朱棣也疏通运河，但绝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运输。秦始皇的文化政策是焚书坑儒，是排斥异己；朱棣却修永乐大典，想尽千方百计包容一切。秦始皇统一全国以后，骄奢淫逸，贪图享乐；隋炀帝更不用说；而朱棣在位20多年，每天都在为国事操劳，勤勉简朴，几十年如一日，素来为历史学家所称道。而且，最根本的是，朱棣在位期间，一直在努力休养生息、恢复生产，同时整顿吏治，使政府及其高效、相对廉洁，使社会经济迅速发展，这也为他施展其雄才大略奠定了充实的物质基础。朱棣思想的包容性与对外关系上的包容性（如开海禁、积极对外交往等），加上他对少数民族的妥善安置（如东北的女真族、西南的藏族等），也为国家商业、文化、科技等的全面健康发展做出了相应的贡献。朱棣的时代虽然从一个角度上来说有一段黑暗的时代，但同时，它又是一个昂扬向上的时代，是一个蓬勃发展的时代，是一个锐意进取的时代，不但比后来的一些死气沉沉的时代强得多，甚至真的可以称得上是“远迈汉唐”了。朱棣的努力也为后来的仁宣之治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结 语
朱棣向来是一个争议很大的人物。他的丰功伟绩远迈汉唐，其残暴却令人发指；但躲在残暴背后的，却是一颗被压抑、被扭曲、被残害了一辈子的心灵。我有时想，如果当年朱元璋把皇位交给他来做，一场靖难之役也许就不会发生，朱棣也许就不会这样地杀人了，朱允炆和朱棣的双重悲剧大概也就不会上演了。很多看起来很好的东西其实反而并不一定是好的，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不过，如果没有靖难之役和此前的这些磨难，朱棣得以轻松即位的话，他还会这样勤勉吗？他还能够开创这样一个盛世吗？毕竟，只有来之不易的东西，人们才会打心眼儿里去珍惜。
不管怎样，历史是不能假设的，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朱棣的残暴，和他的丰功伟绩一样，早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一去不返，只留下各样的遗迹供人们凭吊，和各样的故事让人们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