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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考古】西南民族象形文字链

西南民族象形文字链


【作者简介】宋兆麟,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中国著名民族考古学家、民族学家、民俗学家。

    我本来是学考古的,掘土挖墓是我的本行,由于工作的需要,又与民族调查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曾在西南民族地区做过不少田野工作,接触过不少民族语言文字,包括象形文字,其中的纳西族东巴象形文字是很珍贵的。但是有些人说东巴文是中国和世界上唯一的象形文字,对此我就不敢苟同了。经过多年摸索,我发现当地还有一些民族也使用象形文字,事实上我国西南民族地区存在一条象形文字链,纳西族东巴文只是其中比较明亮的一环,还有一些闪亮的象形文字在发光。

一、东巴象形文字

    在云南丽江、维西、宁蒗和四川木里、盐源等县都有纳西族分布。该族祭司东巴有三种记事方法:一种为图画,又称东巴画;一种为音节文字;一种为象形文字(图一)。李方桂就持此说。傅懋勋也认为东巴文包括图画、音节和象形三部分,其中的象形文字并不占多数。不过,就中国各民族文字来说,东巴的象形文字数量是最多的,内容十分丰富。至于说东巴象形文字是世上“唯一的象形文字活化石”就过分了。据实地调查,类似的象形文字绝不仅限于纳西族,在西南不少民族中都有,包括摩梭人、耳苏人、纳木依人、彝族、羌族、普米族、藏族。

 二、耳苏人母虎历书

    1981 年春天,我们结束了在四川木里俄亚村的田野调查,在西昌邛海暂住,目的是编写调查报告。其间有两件安排之外的事:一是应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邀请,在昭览博什瓦黑进行了唐宋岩画调查,发表了报告;另一件是耳苏文字调查。当时有一位甘洛县耳苏人(现归藏族)扬光才来找我们。他手拿一本“母虎历书”,共 24 页,每页 15 格,代表 15 天,共 360 格代表 360 天。每格有一生肖头像,代表日期,生肖附近有两三个象形文字。因封面有四虎爬在地球不同位置上,代表不同季节(图二),因此称为“母虎历书”。我们初见“母虎历书”,像看天书一样,只好去甘洛县耳苏人村落进行实地调查。耳苏人的祭司叫沙巴,他有两种经书:一种是用象形文字写的,“母虎历书”就是代表;一种是用图画写的,祭司照图念经,其中的《指路经》长达 10 米,近百幅图(图三),是沙巴为亡灵念的,送亡灵回归祖居地,与远祖团聚,而回归路线正是耳苏人南下的路线。从《指路经》上的纪年看,它应该是道光时或更早的作品。为此我曾写过《寻根之路》一书。

三、纳木依人的象形文字

    与耳苏人分布相同的还有一种纳木依人,他们虽然划归藏族,但历史文化比较特殊。他们也信仰民间宗教,称祭司为帕比。帕比也有两种经书:一种是用图画写的,有多种,包括占卜、祈财、医疗、送葬等内容;一种是用象形文字写的,主要是卜书。其卜书与“母虎历书”类似,但每格内无生肖,仅有三四个象形文字,表示当天吉凶祸福(图四)。纳木依古称摩梭,意为黑人之意,与纳西族同样含义,两个族群有交往、婚配,民俗上也多相近。据调查,纳木依与纳西都是氐羌后裔。氐羌人沿雅砻江南下,抵丽江、维西成为纳西族,有些到泸沽湖地区成为摩梭人,有些停滞在雅砻江流域,这就是纳木依人。因此,纳西族、纳木依人都使用象形文字是不奇怪的,只是前者的复杂、数量多,后者的简单、数量少,未得到充分发展,说不定后者的象形文字还保留了比纳西族象形文字更古老的形态。

 四、摩梭人有象形文字吗?

    我对摩梭人的历史文化下过很多功夫,从 1963 年起进行过多次调查,写过几本书,还征集 40 驮摩梭人文物,其中就有摩梭人用象形文字写的卜书。由于当时大环境的影响,我们对该族祭司达巴多敬而远之,是不能也不敢进行调查的。所以,达巴怎么使用象形文字,我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2000 年春天,应几位外籍学者之邀,我又同他们对泸沽湖地区民族文化进行深入调查,我个人的主要任务是了解达巴使用象形文字的情况。我们取道四川西昌,经过盐源而抵泸沽镇,后又去永宁温泉,骑马进利家嘴和屋脚。通过对四个村多名达巴的调查,共发现了七个卜书版本,从而得出以下结论:(一)达巴普遍用比较简单的象形文字书写卜书,互相传抄,共同使用。(二)卜书是由达巴掌握和使用的,一般民众不了解。(三)卜书的格式,类似“母虎历书”,但无生肖,每天一格仅有几个象形文字,象形文字少,这一点很像纳木依人的历书(图五)。回京后我曾写一篇论文,发表在《民族学报》上,进一步证实摩梭人也使用象形文字,但远不及纳西族东巴使用象形文字广泛。

 五、彝经中的象形文字

    彝族是我国有文字的民族之一,该族的祭司毕摩有不少手抄本经书,多借助于六国系古汉文和后世的真书、草书作为书写符号来表示音节。也就是说,彝族文字主要是音节文字。这已经得到罗常培、傅懋勋、李方桂等名家的首肯。但是在彝族中有不少象形文字,如祖先、牛、马、羊、鸡等等(图六)。马学良先生认为,从造字之本体来说,彝文属象形文字之列(含意象文字)。尽管彝经中象形文字不占大宗,但数量不少,说明彝族也具有或使用过象形文字。当然,彝族除大量使用音标文字、象形文字书写经书外,也利用图画书写经书,如张纯德主编的《彝族古代摩毕绘画》一书就有例证,那些经书基本是占卜性图经书。

 六、汉规有象形文字吗?

    汉规是普米族的祭司。既然与普米族为邻或杂居的纳西族、摩梭人、彝族、耳苏人、纳木依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象形文字,那么普米族是否也有象形文字呢?这个问题是值得重视的。

    过去曾出版一本《普米族研究文集》,前面有一组“泽布形毕”插图,应该出自我的某个作品。该书也刊有一部汉规经书,是用象形文字写的(图七),说明普米族也有象形文字。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金沙江畔经历的一件事。1981年2月1日,我进驻抓子村,天色已晚。该村坐落在金沙江北岸,东临冲天河,北为抓子河,村子正处在半山腰上,房子为干栏,呈半环状布局。我住在巴比喀西老人家,他是一位汉规。他给我们煮了一锅玉米稀饭,还有咸菜。大概是村落较小,没一个小时工夫,乡亲们都登门来访,大部分是看热闹。等众人走后,巴比喀西老人才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有三本书:两本是藏文字的经书,一本是用象形文字写的,称“看日子的书”,即历书。

    我翻了一下《俄亚调查日记》,其中第一册是记录1981年1月12日至2月8日的事。在2月1日有下述记载:

    泽达吉吉,算日子的书。

    巴比喀西,主人。

    这是我见过普米族汉规使用的象形文字历书的日记。记得当时我曾试探要把书买下来,但主人不肯卖,我只好拍两张照片留念。据我调查,普米族有三种记事方法:一种是“拴羊毛疙瘩”,类似木刻记事;一种是用图画记事,多绘于墙上;一种是用象形文字书写记事,如上述的历书那样。

七、藏族的象形文字

    藏族原来无文字,《新唐书·吐蕃传》:“其吏治,无文字,结绳齿木为约。”在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时代已发明文字,但各地、各部落文字不一致,经过几百年努力,到公元9世纪才统一了藏文,并沿用至今。藏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藏语支,分三大方言,其文字是松赞干布时吞弥桑布扎根据梵文和藏语创立的,有三十个铺音和四个元音符号,另有五个反写字母,属于拼音文字。藏族分布广,支系多,基本有三种记事方法:一种是用拼音文字,拼音文字流行广,著述多,是基本文字;一种为图画书,有一种藏医书就是图画书;一种为象形文字书写的书,前述的耳苏人“母虎历书”、纳木依人历书就属于藏族象形文字书的范围。其实四川武平和甘肃文县的白马藏族也有一种象形文字写的历书。以上藏族几个支系使用象形文字书写经书,是藏族有象形文字的佐证。        以上事实说明了两个重要问题:

    首先,在西南民族地区有一个象形文字链。

    我国西南民族地区,基本指四川西南和云南西北广大地区,主要有纳西族、摩梭人、彝族、普米族、藏族等。正如前面所述,在这些民族中或多或少地保留有象形文字。我国的文字,是以甲骨文为象征的主体文字,是由典型的象形文字发展来的,而且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演变,象形文字的要素仍一直存在于汉字之中,这应该是中国文明连续发展的重要标志。有趣的是,古朴的象形文字并没有在中国大地上消失,它还存活在我国西南广大民族地区,主要在纳西族、彝族、普米族、藏族中。从我国文字发生学来说,象形文字来自图画,而上述图画又存在于以上民族之中,并且与象形文字并存。由此看出,在我国西南地区,存在着一条象形文字链,每一环都散发着象形文字的光芒,它基本上是与彝藏民族走廊相一致的。这对认识上述民族的历史文化有重大意义。

    西南各民族的象形文字,是否可以穿系起来呢?回答是肯定的。在我国西北甘青地区,在史前的彩陶上就流行书写或刻划符号,其中有些就是象形文字。这些符号的主人,与氐羌有密切的联系。由于中原文化的压力和影响,有些氐羌族群南下,沿着川西走廊或彝藏走廊,自北向南迁徙,从而在西南广大地区形成许多民族,即西南夷各支系。值得注意的是,巴蜀文化也有象形文字,在各种青铜器上有明显反映,他们对南下的氐羌必然有重要影响。西晋时代的夷经也有同样作用。张华《华阳国志·蜀中志》:

    夷中有桀点,能言议屈,服种人者,谓之耆老,便为主论议,好譬喻,谓之“夷经”。今南人言论,虽学者亦半引“夷经”。

   诸葛亮乃为夷作图谱,先画天、地、日、月、星辰、城府,次画神龙,龙生夷及牛、马、羊,后画部主、吏、乘马、幡盖、巡行安恤,又画牵牛负酒、冽金宝诣之象,以赐夷, 夷甚种之。

    羌族“刷特日”即为图画经书(图八)。

    当时的“耆老”实为祭司,既懂宗教,又掌握文化,社会地位较高,曾是王的助手,而“夷经”正是祭司的经典,其中就有不少象形文字。说诸葛亮做图谱完全是附会之词,祭司用图画、象形文字编著经书却早已有之。上述象形文字必然对氐羌后裔有重要影响。后来形成的纳西族、彝族、藏族等也从中吸收了不少巴蜀象形文字和“夷经”等的内容。徐中舒先生认为:“巴文和么些(纳西)文……应具有一定的亲属关系。么些文可能是在巴文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其次,西南民族象形文字链对探讨文字起源有重要意义。

    文字是文明社会的标志之一。文字是怎么起源的?这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无论从商周的甲骨文看,还是从我国西南民族象形文字看,古老的象形文字都为祭司们掌握,并且为其所使用,而一般民众是文字的局外人。这一事实说明,文字起源于巫,尤其起源于巫的高级阶层—祭司。文字有一个发生、发展过程,有人说文字起源于刻划符号,但它只是远古记事方式之一,还有结绳、刻木等,这些记事方法对发明文字有一定启发,不过难以找出两者的必然联系。事实上,西南民族也有一种刻在房子上的符号,只起记事作用(图九),与巫经没有联系。其实西南民族曾普遍有三种经书:一种是用图画绘制的图经,类似连环画小人书,祭司看图诵经,可以占卜、看日子、送鬼、安葬。据研究,我国古代的《山海经》即起源于巫图。一种是用象形文字写的经书,主要是卜书、历书。还有一种是受藏族文化影响而传入的藏文经书。虽然如此,此类经书也与藏经不同,它是利用藏文字母记录本民族经典,所以一般藏族学者并不能解读此类经书,只有既懂本民族语言,又识藏文字母者才能阅读此类经书。这些事实说明,我国的文字起源可以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图画,它虽然不是文字,却是正规经书的最早形式,在西南诸民族中最为明显。它应该是文字起源的土壤和根源。

    第二阶段是象形文字,即在图画经书的基础上,经过提炼加工,把图画中最有象征性的图像简化为亦图亦文的象形文字,并且产生许多经书。

    第三阶段是汉族方块字。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确认我国西南民族,尤其是川滇民族有一条象形文字链,这对研究当地民族历史文化有重要意义。但是,由于中国社会转型,民族地区发生巨变,西南民族象形文字链正处于萎缩、消失状态,由于各种原因,让其传承下去已不可能。它没有被列入非物质文化保护之内,这样是对还是错,只能留给后人评说。在其消失之前,我们要急切做的就是进行民族文化抢救工作,具体应做三点:第一,进行抢救性调查,写出调查报告文本,附带插图,可以传之后世。第二,尽可能地把与上述象形文字有关的民俗、信仰拍成录像,生动活泼地记录客观现实,这种科学传承也是必要的。第三,应该把上述图经、象形文字历书以及与其有关的神偶、祭司用具、法器、巫术道具等实物搜集起来,送进博物馆收藏,特别要对用上述象形文字写的经、历进行解读,否则将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其实,这也是非物质文化保护应该做的工作。


编辑说明:文章来源于《西北民族研究》2010年第3期。篇幅原因,注释从简。原文和图片版权归作者和原单位所有。

编      辑:高   朋 李联廉

编辑助理:张   宇 郑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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