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子街·地名录】说说坡子街｜贾春林

泰州老城不大，小巷多，大街少，像极了早时里下河地区星罗棋布的水网。坊间有一顺口溜，谓之“一条街道两座楼，一个警察管两头”，说的就是海陵路上，由北城河向北至泰州一百，长约一华里、宽数尺的坡子街。老泰州人常挂在嘴边的“逛街”，大多就是指到坡子街走走看看。

坡子街原是南宋时期挖河填土垫成的一条道埂，南高北低，当时人称“坡子”。到元初，马可·波罗游历泰州时，称赞“这城不很大，但各种尘世的幸福极多”。那时，坡子街大约还只是岁月长河里的一条水道。不知道这位来自威尼斯贡多拉的远客，有没有带着对另一个高维度文明的无限艳羡，坐着乌篷船悠悠划过这片鱼米丰饶的水域。到明洪武二十五年，为调节水位，减轻水害，深信“为政之要、首在治水”的先民们，在稻河和草河上筑坝，上下河被阻隔，南来北往的旅客、货物到此必须过坝。天长日久，讨生活的居民逐渐增多，商贾也在此云集，因水而兴、因教而化，坡子街上竟出了位会元。那是坡子街的高光时刻。

旧志称，六七百年岁月里，坡子街是里下河地区最繁华的集市。那时的坡子街商铺林立，熙熙攘攘。500多米长的街面帘动笙歌，百货店、绸布店、五金店、茶庄、银楼、书店、饭馆、澡堂、纸店鳞次栉比，画图难足。天福布店、功德林素菜馆、德新元药店等老字号声动江淮，“坡子街”名闻遐迩。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为方便交通、焕新气象，将街拓宽至十米并铺设了混凝土路面，此街偶然成为苏北“第一条水泥马路”。特别值得一提的，彼时乡村主流交通工具是独轮车，为方便农民进城交易，也为了保护路面，当时还别具匠心地在道路两旁距人行道尺许处，镶嵌了一条麻石带。后来，独轮车渐渐被自行车取代。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建设热情高亢的人们骑着单车，精神饱满的铃铛声、打招呼声响成欢乐的一片，成为泰州意气风发的一景。

逢年过节或迎亲嫁娶，到坡子街购物成为城区及周边四乡八镇人的首选。街北头最高建筑泰州一百的店标是“三面红旗”，作为时代的产物，萦绕在老泰州人的记忆里，“不会对谁提起，却总是在后半夜醒来时想到”，约略就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氤氲。想当年，村姑小伙只要偷得农忙半日闲，总要溜出去找个正大光明的借口逛一趟坡子街，回去后都要兴奋几天，把所见所闻向小伙伴们细说。带外地亲戚“逛坡子街”，也成了展示本地生活优越性的选项，且性价比最高。买得起、买不起再说，逛街总可以吧？可以说，那时的现代化，就是坡子街的流光溢彩。那时的坡子街，就是美好生活的现实模样。曾在坡子街上盘桓过的年轻的“陈焕生”“铁姑娘”们，如今已经儿孙绕膝了吧，他们后来走过怎样不为人知的道路，有着怎样不同的人生际遇？他们见证了坡子街，坡子街也见证了他们。

斗转星移，社会变迁。步入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商品经济日趋繁荣，竞争也更加激烈，越来越多的街区起来了。就像旧时代的江湖，大哥还没有隐退，小弟们已按捺不住要扬名立万。谈到逛街，年轻后生们，有了与父辈们不同的更多选项，有的去外省甚至国外追赶时尚，边游玩边购物。这条繁华数百年的老街，除泰州一百一枝独秀外，其他商铺大多风光不再，日渐萧条，坡子街仿佛成了田园牧歌中日头西沉的没落贵族。

20世纪末，随着地级泰州市的组建，建设一个与中心城区首位度相适应的商业圈，成为城市建设的时代命题，首轮城市总体规划，顺应民心民意，把坡子街及周边地段列为主要商业街区。说干就干，新世纪的春风暖暖吹来时，坡子街拆迁改造启动了，历时三年多，拆迁六百多户，城市规划师和建造者们用心良苦，以国际流行的“ShoppingMall”(销品茂)时尚理念，新建20多万平方米的街区，让坡子街旧貌换新颜。

坡子街重开伊始，也曾吸引过八方来客，红火一阵。然而，岁月蹉跎，大浪淘沙。随着泰州南部新城的崛起，万达、华润等大型商家的进入，交通及物流的发达，电商、网购等新型商业业态的冲击，加之客流增长的缓慢，规划设计及业态布局中重现代、轻传统的“先天不足”，加上物业管理的缺失，坡子街运营远未达到设定的目标，渐渐浮现“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气象，昔日繁华慢慢沉淀到人们记忆当中，只剩下坡子街东西两侧景观桥的浮雕，默默向人们诉说“谁识当年图画日，万家帘幕翠烟中”的盛景。

逝者如斯、记忆犹存。作为泰州的地理性标志，坡子街已经不只是一条街，更是数百年的文化积淀，几代人的情感寄托。可以说，记忆中的坡子街印象，就是泰州人的“清明上河图”。坡子街，就是泰州人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的乡愁。作为传统意义上的一条商业街，坡子街已被现代意义的商业综合体所取代，让人失落多多；好在此消彼长，令人欣慰的是，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另一条“文化坡子街”——“坡子街笔会公众号”精彩亮相，受到众多市民的青睐，成为一块精神和文化高地。或许将来新型传媒与传统商业能有机融合、相得益彰，让几度兴衰、饱经沧桑的老街重放异彩、再度辉煌。

（2021年12月6日《泰州晚报》9版）

作者简介

贾春林，泰州海陵人，惠生集团高级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