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创伤还煎熬着灵魂，未来晦暗不明，希望迟迟未到，有人选择坚守等待，有人选择背井离乡。这才更像是现实生活中知识分子的真实情感。
如果说，四十年前的名噪一时的小说《人到中年》与同名电影反映了刚刚“走进新时代”的知识分子的内心沧桑，那么，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女性知识分子，又有哪些悲喜，面临着哪些困惑、焦虑，心怀怎样的希望呢？欢迎文末写留言与我们分享，群学书院将送出精美图书三册。
压垮中年知识女性的三座大山
文 | 刘畅
来源 | 电影杂志 MOVIE（dianying2001）
谌容
眼科大夫陆文婷因工作过劳引发心肌梗塞，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似乎听到了死亡的召唤，开始回忆人生往事。
▲
《人到中年》剧照
故事发生在1979年，电影《人到中年》用不同时空的闪回呈现陆文婷被重担压倒的过程，塑造了一个负重前行的知识分子形象。
一路走来，陆文婷身上一直背着不同的重担。
她是新中国培养出的第一代知识分子，最初建设国家是她身上的重担。她60年代初参加工作，怀抱着崇高的理想，想为祖国的医学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
她兢兢业业，医术卓绝，却在运动中遭受批判，十八年来没有升职、加薪、入党的机会。她在夹缝中求生，弯而不折，等待机会。
▲
《人到中年》剧照
谁知，最重的重担却在改革开放见到曙光时才出现。
好不容易迎来改革开放，却发现步入中年的自己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前。她仍怀抱远大理想，以全部能量投入医生事业，希望继续进步。同时也做一个尽职的妻子，照顾丈夫和孩子，还要担心如何以微薄的收入养家。微薄的收入、家庭的责任和工作的重负接力而来，压弯她的背脊。她终于不堪重负被压垮。
小说作者谌容在陆文婷身上溶入了自己的经历。1979年，她已经43岁。
▲
谌容与巴金
谌容也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知识分子，和陆文婷有着相似的经历和伤痛。改革开放后，虽然国家政策旨在改善知识分子待遇和生活水平，让他们能更专心地投入工作，为祖国建设做贡献，但她依旧忍受艰辛。
“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就是啃两个冷烧饼，就一杯白开水，伏在三屉桌上写东西的”。谌容同时还要照顾刚上小学的女儿，“我也没有时间给他们做饭，常常是早晨把一天要吃的东西放在炉子上，他们回来自己热热吃”。
这些工作和生活的重负都被谌容写进了陆文婷的故事。
▲
垂死的陆文婷
1979年夏天，谌容开始构思一部反映中年知识分子生存状况的小说。她将主人公的职业定位医生，通过关系去同仁医院眼科做了一个月的调研，眼科医生陆文婷和小说《人到中年》便应运而生。
虽然职业不同，谌容意在将陆文婷塑造成一个象征，承载她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共同苦难，同时也抒发她们在苦难中对改革开放中的祖国未来所抱持的理想。
1980年1月，中篇小说《人到中年》在收获杂志发表，引起广泛反响。
陆文婷的磨难和执着感动了大批拥有相似经历的知识分子。同时，也引发了尖锐的社会讨论：如何将中央对知识分子的政策落实到基层？
▲
发表在《收获》上的《人到中年》
潘虹
导演孙羽是含着泪读完小说的，读毕便想将之改编成电影。他说服了长影厂厂长，同时联系谌容。
谌容只提了一个要求：“绝对不许改动故事的主题。”
孙羽立刻表示：“看中的就是这个主题，要是改了，就没有拍摄的意义。”两人达成一致，由谌容亲自担任编剧。
电影不但在主题和人物上忠于原著，还沿用了小说采用的非线性意识流叙事结构。这当时中国文学和电影中都是创新之举，而《人到中年》也做到了形式和内容的契合。
▲
《人到中年》工作照
叙事的发源点和各时空的中转站是陆文婷的内心活动。整部影片都是从她的视角出发，外在情节上以她的生活经历反映同代知识分子的人生起伏，内在情感则沿着她的心路重走一代人的精神历程。
但扮演陆文婷的第一和第二人选都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有人推荐了潘虹，但导演觉得不合适。潘虹只有27岁，比角色年轻太多。潘虹也太漂亮，小说里的陆文婷是个在人群里完全不显眼的中年女人。
▲
潘虹颇似通俗文学女主角
当时潘虹正在出演长影厂的《杜十娘》，导演亲自去摄影棚看她表演，被她对角色的投入折服，才最终拍板。拿到剧本前，潘虹就读过小说。她母亲是医生，丈夫米家山的母亲是医学院主任。她利用便利条件，亲自住进医院体验生活，跟专业眼科医师学习手术，准备了三个星期才进入剧组。
潘虹认真的准备和体验让她在片中的演出透出高度真实感，尤其是手术场景：潘虹拿着刀和针在病人眼球上切割，既让人不寒而栗，又能感觉到一个优秀医生的从容不迫。
▲
眼科手术特写
那时，潘虹27岁，没有孩子。当她以一个母亲形象出现在银幕上，因孩子和工作的无法两全而自责时，我们都会随之动容。尤其是看到她的双眼，特写中眼神的丰富情绪几乎是《圣女贞德》的再现，仿佛在与观众的灵魂对话。
尽管年代和文化背景相去甚远，《人到中年》的不少表现手法让人不由想起卡尔西 · 奥多 · 德莱叶1928年的名作《圣女贞德蒙难记》。与贞德相似，陆文婷一上来就面临死亡，而整个故事也是基于她的自我牺牲来建构。
▲
《圣女贞德蒙难记》海报
但两部片的创作出发点完全不同。《圣女贞德》是把贞德受难当成耶稣受难来塑造，有着超越世俗的精神内核；《人到中年》则是现实主义题材，对陆文婷的神化更多是采取中国通俗小说中传统悲剧的煽情套路，让一个完美的女性历经磨难，走向牺牲，以此冲击观众感情。
《圣女贞德蒙难记》几乎全片都是特写镜头，尤其是贞德眼睛的特写让人过目难忘，这也是本片名垂影史的重要原因。
《人到中年》在镜头设计上有《圣女贞德》的痕迹，也采用了大量特写拍摄陆文婷的面孔和双眼。陆文婷内心的叙事视角得到充分外化，内在情绪在特写中漫溢。在几处情感强烈的节点，也利用了构图不断变化的快速蒙太奇增强冲击力。
▲
《圣女贞德》和《人到中年》特写镜头对比
与《圣女贞德》女主一样，潘虹在《人到中年》中扮演陆文婷贡献了中国电影史上不可磨灭的表演。
如果没有潘虹超凡脱俗的气质，影片的悲剧冲击力会下降，陆文婷很难成为令观众为之神往的光辉形象。
另一方面，正是因为陆文婷太完美，太偏通俗文学的悲剧女主，她很难被称为同代知识分子的真实反映。在现实中，知识分子不可能做到没有任何怨言情绪，经历磨难后毫不动摇。
因此，她更像个为了升华悲剧情感、激发观众认同感而塑造出的女神。
这是谌容寄托在这个人物身上的一种纯粹的理想主义情怀。这也是八十年代艺术家的普遍审美，源于她们特殊的革命教育和上山下乡经历。
▲
《人到中年》剧照
更为真实的配角
相比于陆文婷的完美，片中其他有缺陷的配角更显真实，也更能反映出改革开放后中年知识分子们的心境。
陆文婷的丈夫傅家杰（达士常饰）是金属力学研究者，在十年动乱中受到批斗，改革开放后因失去了最好的年华而心生怨气，现实待遇的低下更激化了他的愤慨自怜。
▲
陆文婷的好友刘学尧和陆的丈夫傅家杰
他在旁白中反复吟诵裴多菲的情诗，表层是对陆文婷爱的表达，底层也隐含着他的矛盾内心，在受到不公待遇时对国家仍旧保持爱与希望。在个人情感表达中隐喻对国家民族的情怀也是八十年代艺术创作的特色，如电影《黄土地》和崔健的歌曲《一块红布》。
陆文婷的闺蜜姜亚芬和丈夫刘学尧在艰难的挣扎后选择出国。
他们感叹——
“为什么要把骨灰扔进异国他乡的土壤呢？”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天涯孤客了。”
▲
陆文婷闺蜜姜亚芬
一方面，动乱的经历让他们很难完全信任国家，改革开放后待遇迟迟得不到改善也让他们看不到希望。
一方面是对国家无法割舍的爱，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继续留在中国的未来生活抱着深切的忧虑。
历史的创伤还煎熬着灵魂，未来晦暗不明，希望迟迟未到，有人选择坚守等待，有人选择背井离乡。这才更像是现实生活中知识分子的真实情感。
他们有陆文婷的理想，经历过陆文婷的创伤，但不可能如陆文婷一般毫不动摇。他们的心境是复杂的，不能只以高贵宽容消解痛苦怨恨。他们需要在困境中做出求生的选择，而非如圣女贞德般甘愿牺牲。
片中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是高官的老婆秦波。她被戏称为“马列主义老太太”，以出身和意识形态的标准评判人，凭借高位对陆文婷提各种特权要求。
▲
秦波命令陆文婷做手术
秦波也有着符号特性，象征旧时代的弊病和思维模式还在中国官僚体制和社会中普遍存在，影响着知识分子的命运。但她的言谈和行为保持了足够的真实和自然，让观众感觉是个有血有肉的恶人，而不只是一个符号。
▲
马列主义老太太秦波
由于故事对知识分子历史创伤和现实困境的反映，影片在公映前经历了波折。
先是在筹备拍摄时被叫停，拍摄完成准备上映时，又接到通知暂时停印拷贝。
后来邓小平亲自观看影片，不但没有禁映，还特别批示应该下决心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和待遇问题，并特别指出《人到中年》值得一看。
《人到中年》电影于1982年末公映，获得了与小说一样的成功。影片斩获当年金鸡和百花奖双料最佳影片。
▲
《人到中年》剧照
资料来源：
“谌容小说《人到中年》往事：为中年干一杯”（腾讯网）
“潘虹达士常《人到中年》感动无数知识分子”（新浪网）
“《人到中年》一波三折：潘虹眼中的忧郁”（新浪网）
THE END
扫码即可购买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