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到来那年，他下岗了。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清零过往，重新求职。
最难的是国庆长假那几天，上幼儿园大班的儿子没人带，他只好带着儿子外出找工作。
又奔波了一天，仍旧无功而返。
出了车站，儿子拉着他的衣角，望着不远处的一家超市挪不动步子。
此时他已囊中羞涩，但又不忍拒绝儿子。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枚只够坐公交的硬币，和儿子商量：“孩儿啊，爸爸丢了工作，咱家快没钱了……进去看看可以，但不能乱花钱，好不好？”
尽管儿子才五岁，未谙世事，但作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在儿子面前讲这样的话，他仍然感到底气不足。
儿子很懂事，急忙点头答应，但一进入超市，小家伙就变得身不由己了。
“爸，我听话，咱不买大大卷。” 儿子抚摸着一盒精致的大大卷，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他无言以对，背过身去，忍住了差点流出的泪水。四下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包儿子最爱吃的果冻，悄悄塞进怀里。
由于太缺乏“经验”，在通过收银台时，他很快被发现了。他只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在儿子心目中一直那么高大，那么完美，但如今却要像一尊肃穆的雕像一样轰然倒塌。
一霎时，他觉得整个天空都灰暗了。
很快，一个警察跟着店员走了进来。警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儿子，轻声对他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儿子怯怯地冲警察大声嚷道：“警察叔叔，爸爸不是坏人。”
警察蹲下来，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说：“爸爸当然不是坏人啦！告诉你吧，你爸爸是我的一个朋友，现在我需要他帮我一点小忙，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不好？”说着，他叮嘱店员照看孩子，轻轻拉了拉呆愣在那里的他，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超市。
来到一个僻静处，警察狠狠地瞪他一眼，骂道：“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傻×，真会给孩子做榜样！”
他又感激又羞愧，叹了口气，红着眼圈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警察想了想，伸手要摸口袋，他赶忙摇头：“不不不，警察同志，我们回家自己买。”
光阴似箭，十八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公务员考试，以优异的成绩如愿考进了市公安局，并顺利通过了政审。
接到录用通知那天，他激动地看着儿子，嘴角颤动，声音哽咽：“儿子，爸爸真的没想到……没敢想到会有这一天！你是爸爸的骄傲，是全家的骄傲！”
儿子郑重地点点头。
犹豫了好久，他鼓足勇气，神情黯然地说：“爸这辈子虽然没啥成就，但一生坦坦荡荡，干干净净。只有那一次，鬼迷心窍犯了糊涂……”接着，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给儿子讲了当年那件事情。
往事不堪回首，但他愿意坦诚地告诉儿子，希望儿子能以他为戒，清清白白做人；更希望儿子能像当年那个警察一样，做一个有温度的执法者。
“儿子，你说爸爸是不是一个坏人？”他苦笑着问儿子。
儿子摇摇头，动情地说：“当然不算！如果您真的想偷，完全可以选更贵重的物品，而不单单是那包果冻。爸，您当年铤而走险，完全是出于对我的疼爱，在我心目中，您从来没有瑕疵！”
他眼眶湿润了，一把抱住了高大帅气的儿子。
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肩抚慰着，像在抚慰一个孩子。他知道，爸爸的故事并没讲完整——他清楚地记得，那次在超市，他拿着那盒大大卷眼馋了半天，终于经不住诱惑，偷偷地把它塞进了衣兜。爸爸看见了，蹲下身，轻轻地把那盒大大卷掏出来，看着他说：“好儿子，咱不能这么做，这是偷知道吗！爸爸答应你，回家就给你买你最爱吃的果冻，好不好？”
如今，儿子还知道，当年，无论是爸爸的严肃教育，还是那位警察的温情执法，都是对他稚嫩童心的悉心呵护。他为自己生命里能遇到这两个贵人而深感幸运。
本文获首届榕书微型小说征文比赛二等奖，载《故事会》2019年9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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