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家父老周的战争回忆录。从幸存老兵的视角，记录1979年3月9日至3月10日，对越自卫反击战行将结束之时，41军121师361团某英雄穿插连以惨烈代价，掩护炸毁越南纳隆大桥的战争记录。
即便在很多年以后，回想起三十七年前的3月9日，依然清晰如昨。
越南，纳隆高地。雾气蒙蒙，露水滴滴。我部（41军121师361团某穿插英雄连）接受上级命令，一路向南，向盘守之敌的越军杀一个回马枪。此前，3月6日晚，我们在猫耳洞里，收到上级指示称，中国人民解放军对越作战已达到预期目的，全部撤回。
此次折回作战的目的，正是为了防止我军在回撤过程中被敌军追赶扰乱，因此我部得到的上级指令是，对驻守于纳隆一带的越军进行彻底打击，同时炸掉“纳隆大桥”，阻断敌军交通线。
3月9日凌晨，我部官兵从驻守阵地出发，在黑暗中穿过密林，趟过河水，再爬高山，绕过敌人的地雷区，也躲避开阔地域，一路前进。我连作为先遣队，各排交替前进，警惕观察周围及前方的各种动静。
一路较为顺利，大约行进5、6个小时后，行军在最先锋的我连2排六班战士突然踩到了越军埋设的地雷，顷刻爆炸声震撼山谷，血肉横飞。坚守在对面高地的越军见状即向我连发起火力打击，一时间敌军的六0炮、无座力炮、重机枪高机枪（平射）等严密封锁我连前进。枪林弹雨之中，我只听得前方传来断断续续的嚎哭声，内心大为喊苦：伤亡已经不小！
此刻，上级在此发出指令，要求我所在的三排战士从右侧山坡避开敌人火力快速前进，支援二排战斗。我率领本班的机枪手及火箭筒射手组，作为第一组，冒着枪林弹雨，冲到了右侧山顶峰，迅速占领有利地形，向敌人发起火力点打击。
激战中，敌军炮弹不时在身边爆炸，我的身上不时被炸飞的泥石击中，此时已顾不得生死，只能带着战友们一路向前！大约在激战半个多小时后，我部终于得到了炮兵部队的炮火支援。成群的火箭炮弹，呜呜地飞向敌人阵地，在重炮弹的爆炸威力之下，只见得越军阵地上尘土飞扬，枯枝烂叶在空中飞舞，还有被炮弹气浪掀起的敌军战士象青蛙一样砸在地上。
幸得炮兵老大哥们的火力支援，此时二排战士已伤亡惨重，一排在我们三排的火力掩护下，迅速跨过山谷，向敌阵地发起进攻。此时，敌军阵地的残军仍然有复活的火力，抑制我连向上冲击。一班班长，也是我的好友，收到指令，带领全班利用有利地形迂回前进，在行进不足100米时，被越军子弹打中胸部，血流不止，壮烈牺牲。我班里的两名战士，在冲击高地时被敌军子弹击中大腿，身受重伤。
残酷的战争不会因为身边人的当场牺牲而停止。我所在连队再次向敌425高地发起冲击。到下午二时左右，我连终于占领高地主峰。越军抛下尸体，残军怆惶逃窜。阵地上全是敌人丢下的枪支、食物。
此时的我们，已是又饥又渴，嗓子干得说不出声，随身带着的压缩饼干也在战斗中丢失了，挎包也被泥石扎破，成了一个个大洞。我连迅速成立战斗小组，我负责带领五位战士寻找水源，其中两名战士负责背水壶，四名战士负责警戒掩护。我们在密林中艰难穿行，总算背回了十壶山沟水，此时战友们早已渴极，被战火熏黑的脸，嘴唇上全是翘起的干皮。
解决完水的问题后，我们立即在夺取的高地上开始修复工事，并时刻准备抗敌反冲击。同时，也有一部分战友负责掩埋越军抛弃的尸体和污物，为了防止细菌蔓延传染，越军尸体被深埋于地下，即便我军的补给不够到位，但对于越军所丢弃的食物，也须严禁食用以防中毒。
修复工事后的夜晚，我们迷迷糊糊地熬到了天亮。这一晚很安静，没有任何情况。3月10日上午，我们继续行军，带着模模糊糊的壮烈的心情，担负起支援工兵部队炸掉纳隆大桥的重任。越军的炮弹不断地落到我们行军的路上，只能前进，哪能回头！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三十七年前的3月10日下午二时左右，在轰隆隆的爆炸巨响之下，纳隆大桥就像倾覆的巨物，应声而倒。
接着，又是一场漫长的行军，我部在完成任务后须回撤到原来驻守的阵地。一路上，越军依然试图用猛烈的炮火严密封锁我们必经之地的一个个山坳。我们匍匐前进，组织通过炮火封锁区，越军炮弹炸塌了公路，炸垮了小桥，也炸死我的不少战友。我的内心是麻木的，甚至想不起我心心念念的家乡，只管着在嗖嗖的炮弹声下，机械地时而卧倒，时而快步奔袭。
直到傍晚，我们终于回到驻守的猫耳洞，来自天南地北的幸存战友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哪里还有男儿泪，只管用不同的方言喊着：娘的，老子还活着！
周凯莉
【财经+时尚】跨界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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