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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唐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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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5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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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末,香港影片《三笑》一时间风靡祖国大陆。从此,在文人学者间知名的唐伯虎走向民间,“唐伯虎点秋香”几乎成了妇孺皆知的风流韵事。唐伯虎因此成了风流才子的代名词,在人们的想像中,这位桃花庵的主人,妻妾成群,花团锦簇,整天生活在偎红倚翠 诗酒啸傲的温柔乡中认为唐伯虎是一个风流放荡蔑视礼教的翩翩公子的,也有治学严谨的知名学者,如荷兰著名汉学家高罗佩就是其中之一。他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认为,由于明代集中江南的文人崇尚风雅,又有名妓们仰慕名士、竟相攀识的社会氛围,终生留恋风月的唐伯虎等人不但有条件以妓女为模特绘制 24 幅春宫画《风流艳响》,还编撰过专讲狎妓的淫书《风流遁》和《僧尼孽海》

然而,许多学者竭力想纠正缺乏考辨作风的好事者们的这种猎奇误导他们旁征博引,为的是证明唐伯虎只是一个才华横溢但不风流的落魄文人他怀才不遇,穷困潦倒,所谓桃花坞,也只不过是几间茅草屋而已:所谓三笑姻缘,纯属心怀妒嫉的无聊文人的恶意杜撰。有的历史学家甚至考证出唐伯虎刻制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这方印章,也是后人的伪托,,,,,,

真实的唐伯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笼罩着这位才子的种种史料、种种传闻混合成一团亦真亦幻的迷雾,使得即使是字字讲来历、事事要出处的历史学家也无法澄清这个谜团。如果说散见于大量笔记小说中的佚闻趣事只可作为唐伯虎生平事迹之想像性补充的话,那么,有几篇出自当事人的史料则是无论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这就是唐伯虎写给文徵明的三篇亲笔信,祝允明写的《唐伯虎慕志铭》唐氏家族的别支唐仲冕写的家谱概述,以及唐寅自己的大量述怀言志的诗文等。由这些文献史料,我们对唐伯虎其人大略可作这样的描述。

一、百年障眼书千卷,四海资身笔一枝

古代文人都很看重自己的门第,唐伯虎也一样。他的先人也确有可骄人的几位。他的书画题款鉴章常有“晋昌唐寅”“鲁国唐生”这种字样,说明他认为唐氏一姓最早的祖先系春秋战国时的鲁国人。东晋前凉的陵江将军唐辉后迁晋昌,即今山西晋城,其曾孙唐瑶、唐曾先后为晋昌太守:唐太宗李世民起兵晋阳,唐辉的九世孙唐俭征战有功,封营国公,图像凌烟阁,新旧《唐书》均有传:到了宋代唐俭的后人唐介为天圣年间进士由任丘县令迁殿中侍御史参知政事(位同宰相)以耿直知名朝野曾与包联手削夺外戚势力,后以直谏被谪,事见《宋史》本传:在明代,有兵部车驾司主事唐泰随明英宗朱祁镇出征,死于土木之役唐氏家族遂分居于“白下李槽”即今南京到嘉兴一带另一支流落到湖南长沙一带。

自此以后,唐氏家族开始衰落,到唐伯虎祖父辈上,已沦为平民,生计日促,且人丁不旺,数代单传。

唐伯虎出生于明成化(明宪宗年号)六年庚寅(即1470年夏历二月初四)故名寅,字伯虎,后更字子畏。其出生地在苏州府城西吴县吴趋里。他后来的雅号甚多,曰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逃禅仙吏江南第一风流才子普救寺婚姻案主等。

明代的苏州府,城东为长洲城西为吴县这些地名经常出现在唐伯虎的诗文书画中。其父唐广德,其母邱氏,虽然以经营酒店为生但仍保持着儒士家风唐伯虎小时候,不得不帮父母干些杂活,用他的话说是“居身屠酤,鼓刀涤血”唐伯虎有一弟一妹。弟名申,字子重,小伯虎七岁。由《祭妹文》知其妹嫁而早卒。伯虎原配徐氏,因贪妒被休:继室沈氏生有一女,嫁书画名家王宠(字履吉)之子。据其悼亡诗《伤内》可知,沈氏不久也去世。唐氏只唐申单传一子,名唐长民,幼而颖慧,兄弟二人“并肩倚之”宠爱异常,可惜不幸又于正德三年(1508)早天。伯虎为此悲痛几绝发出“昊天不聪,剪我唐宗,冤哉死也斯童,兄弟二人将何从”的哀号。正如他自己所说,“不幸多故,哀乱相寻,父母妻子,蹑踵而没丧车屡驾,黄口嗷嗷”

对唐伯虎打击最大、影响了他一生的是所谓科场舞弊案。弘治十二年(1498),亦即伯虎28岁时,举应天府(南京)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京示礼部侍郎程敏政,亦大为奇异。次年,伯虎与邻邑富家子徐经结伴赴北京会试,主考官正是程敏政。徐经贿程府家僮,得试题请伯虎代撰科文。有人弹劾程敏政聚题卖士。案涉唐伯虎俱下狱。一干涉案人同讯于廷,伯虎心高气傲,亦不申辩。事后被贬为浙江一不入品的小吏,伯虎耻而不就。他在讲到这次打击时,将自己比做忍辱偷生的司马迁。他写给文徵明的信也颇类《报任安书》。他说:遭此巨祸,“海内遂以寅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

科场舞弊案的打击,唐伯虎多年后做梦都为之心惊胆战。他在《梦》诗中写道: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

鸡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

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

钟声敲破邯郸景,依旧残灯照半床

科场失意,亲友侧目,以至到了“寄日浮屠,日愿一餐”的地步。在家乡无法安身,因此他只好飘然远游,遍历东南沿海。他打算归家少憩,然后到更远的地方游历,不期患病日久,难以成行。为调理身心,这时唐伯虎开始潜心学佛,并旁及方术杂学,经史子集天文律历,几无不窥。他取《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偈语,自号“六如居士”。祝允明在《唐伯虎墓志铭》中说:“子畏罹祸后,归好佛氏,自号六如,,,,,,”他人皆言“晚饭心佛乘”,应以祝说为确。

唐伯虎礼佛参禅,只不过是为求精神的解脱,并不虔诚。他的诗文中,对沙门僧尼多有嘲讽。《僧尼孽海》中收集的那些淫尼恶僧的故事,更是极尽鞭答之能事,其旨趣颇似《十日谈》。

无论是唐伯虎自己,还是其友人,众口一辞,都说他“纵酒不事诸生业”家无遗产,数年周游正德二年(1507)却能在旧宅附近闾门内桃花坞筑桃花庵别业,他的这一切家计费用是从哪里来的呢?唐伯虎在《感怀》一诗中用-句话回答了这个问题:“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他为人撰写表铭、志、记,其润笔当不菲薄,特别是求购其画者更是应接不暇。“四海资身笔枝”-这成了他惟一的经济来源。

唐伯虎虽然任诞豪宕,恃才傲世,但如若事关名节却绝不苟且,所谓“临事果决,多全大节”,所谓“寓气节于风流”

正德九年(1514),伯虎 44岁应宁王朱之聘至南昌,后来发觉宁王心怀异志,遂佯狂使酒,裸形箕踞,吐秽露丑,朱辰豪只好放他回乡。不久,宁王因举兵谋反被诛,伯虎躲过一场杀身灭族的大祸。

桃花庵别业构筑于唐伯虎38 岁时。别墅并非有些人所说只不过几间茅屋而已,其中有梦墨亭(据说伯虎尝乞梦仙游,九鲤神惠墨一囊,文愈奇,诗日藻,故名亭曰“梦墨”)峡蝶斋、检斋等景点,并植牡丹半亩,有梅有竹。他与祝允明文微明张梦晋(名灵)等人朝夕盘饮其间“诗酒相狎踏雪野寺联句高山,纵游平康妓家;或坐临小楼,写画易酒,醉则岸赣浩歌,三江烟树百二山河,尽拾桃花坞中矣”。

这一期间,即唐伯虎30岁5岁时,是他书画诗文创作最丰富的阶段。每有灵感,随意挥洒,略不经意。“兰蕙蓬蒿,看来都是草鸾凤鸭枭,算来都是鸟。北邱路上人怎逃?及早寻欢乐,痛饮百万觞,大唱三千套。无常到来犹恨少。”-这就是当时他真实心态的写照。唐伯虎由于酒色无度,使气任侠,兼亲人丧亡相继,刚过知天命之年,便家业凋零身心颓废。他虽曾有过“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的雄心壮志无奈人到穷途末路,系日乏术嘉靖二年(1523)十二月这位为我国艺术史留下过不朽遗产的才子写下《绝笔》一首:“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满怀旷达而酸楚的悲凉与世长辞

二、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下眠

在普通人的心目中,唐伯虎是一个才华卓越、风流倜傥的翩翩儒生。这也并不离谱。明后七子领袖王世贞说他:“先生才高,少嗜声色,既坐废见,以为不复收,益放浪名教外。”唐寅自己对他的风流任诞毫不掩饰。50 岁上,他作《西洲话旧图》题诗总结了自己的一生:

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

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书本自惭称学者,众人疑道是神仙

些须做得工夫处,不损胸前一片天,

他有一首《焚香默坐歌》全面阐述了自己对酒色二事的看法

,,,,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

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之为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见先生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袁宏道说这首歌“说尽假道学”可谓一针见血。

率真本色,这是唐伯虎始终如一的个性。这种心性,施之于艺术,则笔底烟云,绚丽瑰奇:用之于世俗,便“方不量交亲指为狂”了。然而唐伯虎是“虽九死其犹未悔”。作为一位白衣散人,没有了礼仪朝章的约束自然形成了他“不炼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的生活方式。

无论唐伯虎个人的主观意趣,还是明中叶社会氛围和士林时尚的客观环境,都决定了唐寅必然会有这种生活方式。

文徵明、祝允明、徐祯卿、唐伯虎号称“吴中四才子”是当时文学艺术界的领袖人物,倘若不在风月场上尽展风也难以令士林仰慕。这四人中唐寅与祝允明最为志趣相投。

明代中叶商业繁荣的苏州,市民意识中好的坏的方面特征,在唐伯虎身上都表现得非常充分。就审美情趣而言,坏的一面最明显的表现是他的《题半身美人》《咏美人浴》、《咏纤足》等诗词。这类作品实属传统文化中的糟粕,是应该坚决予以摒弃的。需要附带说明一下的是,后来成为影视演义并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本小说《唐解元一笑姻缘》,诚然纯属小说家的艺术创作,但它一则使真实的唐伯虎更加可爱,二则实为《蕉窗杂录》的作者出于鸣不平而对华昶的报复。这位华昶,便是当年因科场泄秘案弹劾程敏政同时毁了唐伯虎一生仕进的朝臣。话本的作者把南京的名妓秋香说成是华府的丫环,只因倾城一笑,使唐伯虎不惜以西席的身分潜入华府。几经曲折,终于如愿。这完全是一种官野史,好多学者为此去写那么多繁文赘语,实在没有必要。

三、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业钱

唐寅的一生虽然有过许多荒唐事、恶作剧,但实际上他“外若奢汰,而中慕沉元”,特别是当事关人格气节或书画创作时更是如此。他有《言志》诗云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业钱。

唐寅的主要成就当然是在书画上。他自幼便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绘画天赋。据说他在青少年时代未经任何指导,自发临墓古画,即可以假乱真,连名家看了都大为惊讶。后来,只是为求仕进,才将他自幼喜爱的绘事放置一旁去全力研习八股文。科场蒙冤,仕途成梦,绘画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慰藉。他的绘画善于融合诸家之长,创意精妙,笔力入神,是文人画成就最高的代表。他的书法学出多门,笔势秀润,自成一家,可惜传世墨宝极少。唐寅一生的绘画创作极为丰富,由其题画诗可知,他的画作大都遗失了。这些佚失的画,有的取材于帝王将相,如刘邦伍子胥,赵普吕蒙正等;有的取材于隐逸,如严子陵陶渊明、林和靖等;有的取材于文学家,如司马相如白居易杜牧卢个秦观苏轼等:有的取材于佛道,如观音达摩吕洞宾葛洪等;而历史上有名的美女如西施 红拂杨贵妃王昭君,卓文君等,哪怕是传说中的如碧玉莺莺等几乎给他画了个遍。至于只被收藏家提到的如《八骏图》、《鸦阵图》《春图》、《雪景图》、《洗梧图》《赤壁图》等,则我们今天是只知其名难觅其画了。本书《丹青卷》所收的100 副作品实不及其全部创作的十之-二他的任何一件墨迹,现在都是价值连城的国宝。应当注意的是唐寅晚年因倦于索求,常请周臣代笔。不少题名为唐寅的作品,实为周臣所作。这是收藏家和鉴赏家应当独具慧眼予以识别的。

唐伯虎对他的诗词不甚在意,他自己生前就说:“后人知我不在此。”他的诗文和他的绘画一样,散佚甚多,集中亦有入他人的,如《七夕歌》实为宋张来作。又如“---失脚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明杨仪《明良记》作唐寅诺,赵翼《欧北诗话》则说是“钱福状元以事被斥革作此语”。

王世贞说“唐伯虎诗如乞儿唱莲花落”这种评价有失公允。唐寅作诗虽给人“若不经意”之感,其中好诗也确实不少,如《题云山烟树图》:

云山烟树霭苍茫,渔唱菱歌互短长

灯火一村鸡犬静,越来溪北近横塘。

狂放不羁是唐寅一生的风格,然而在狂傲的后面,却深藏着诗人的真诚:“为人须是要公平”,“交朋切莫交无义”,“但行好事莫相轻”,一-这就是唐伯虎念念不忘的做人总则。

唐寅的诗词以纪游和题画为主,其特点是情之所至,率意挥洒,别有一种天然纯情之趣。他善于以画境构思诗情,多有奇想,狂放恣肆,不避俚俗像“生涯诗笔与画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鬓边旧白添新白,树底深红换浅红”等,都是前人所未道的佳句。

唐寅的诗有两大特点:一是不忌浅谑,一是充满因果宿命色彩

纵观唐寅的全部诗歌,可以看出书画诗、酒、棋是他晚年生活的主要内容。绘画、围棋和饮酒,几乎成了他晚年消磨寂寞岁月的最大乐趣。他的诗作中留下许多歌咏围棋的篇章,

唐寅的一生虽然应当深入探究的方面很多,但他仅有的传世之作,无论是书画方面还是诗文方面,均达到极高的艺术造诣。真实的唐伯虎和传说中的唐伯虎其实是一种互补的关系,这给后人提供了更广阔的想像空间。这位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生前似乎已经对给后人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形象有着清醒的预感,因此才说出“后人知我不在此”。那在什么地方呢?这个谜题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它会吸引后人以极大的热情去走进他的世界,破译他传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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