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欣赏书法
文/沃兴华
唐代张怀瓘说“善识书者，唯观神采，不见字形”。一般认为“神采”只能意会，无法言说，是靠直觉把握的。直觉能力每个人都有，而且感受也大致相同。看到精巧、轻盈、飘逸、宁静的东西自然会感到优美，看到粗犷、豪放、雄浑、拙朴的东西自然会感到壮美。但人是理性的动物，不满足于感性认识，总要寻根究底问个为什么。结果就会分析，从整体感觉出发，分析各种局部表现，然后通过综合，再回到整体感觉，得到更加丰富和深刻的认识。
杨凝式《韭花帖》
蔡邕《九势》说：“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焉。”自然是书法艺术的表现内容，它是形而上的，怎么表现？古人说“道法自然”，道也是形而上的，怎么表现？古人又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通过阴阳来表现。因此蔡邕接着说：“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表现在书法艺术中就是各种各样的对比关系，用墨上有枯湿、浓淡，用笔上有轻重、快慢，点画上有粗细、长短，结体上有大小、正侧，章法上有疏密、虚实。对比关系是书法艺术的表现形式，种类很多，可以概括为形和势两大类型，大小、正侧等为形，轻重、快慢等为势。因此蔡邕紧接着又说：“阴阳既生，形势出焉。”形表示空间造型，与绘画相通；势表示时间节奏，与音乐相通；书法是一门融时间与空间为一体，融绘画与音乐为一体的艺术。
柳公权《蒙诏帖》
书法的表现形式是可以言说和把握的，因此欣赏书法应当从对比关系入手。一般人欣赏书法拘泥于字形，斤斤计较于它的规范与端正，那是实用的眼光，与艺术无关，就好比“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都是极幼稚的。
米芾《新恩帖》
从对比关系入手欣赏，可以得到三个判断标准。第一，对比关系的数量决定作品的内涵。一件作品中对比关系越多内涵越丰富，对比关系越少内涵越简单。我们来看，在王羲之和赵孟頫的作品中，大小、正侧、粗细、方圆、轻重、快慢，等等，对比关系很多，内涵丰富，耐人寻味，就是艺术。王羲之的对比关系比赵孟頫的更多，因此内涵更丰富，艺术性更高。而在乾隆的作品中，虽然字形端正，但是大小一律，粗细一律，轻重快慢一律，没有对比关系就没有内涵就空洞乏味就不是艺术。
王羲之《兰亭序》
第二，作品的风格取决于对比关系的反差程度。一般来说，对比关系的反差程度越大，表现的情绪就越激烈，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对比关系的反差程度越小，表现的情绪就越平和，安静、娴雅，让人矜平躁释。反差程度的大小不说明作品的优劣，只代表抒情不同，风格不同。我们来看，米芾的书法，运笔大起大落，点画或粗或细，结体左右倾侧，跌宕摇曳，所有的对比反差都极大，反映出他颠逸狂放的性格。董其昌的书法，轻重、快慢、大小、正侧的变化很丰富，但是反差程度不大，而且以渐变方式，过渡得很微妙，反映出他安闲优雅的性格。米芾与董其昌的书法可谓环肥燕瘦，各擅胜场，无法说谁好谁坏。
怀素《苦笋帖》
第三，作品的成立取决于对比关系的协调。一件作品中对比关系越多越好，但是带来的问题是越多越难协调。传统审美无论对事对艺，都强调“和而不同”。不同是前提，和是结果，不能达到和，对比关系再多也没有用，只会增加嘈杂和混乱，让人厌烦。因此作品中对比关系的多是相对的，而对比关系的协调则是绝对的。称为艺术的书法作品成立不成立，最基本的条件是协调不协调。
看书法就是看对比关系，看它的丰富性、反差程度与是否和谐，那么怎么来看呢？如前所述，各种各样的对比关系归结起来分形和势两大类型，形和势就是看的两条门道。
文徵明《行书五律立轴》
从势入门，重点在理解节奏感，古人的方法是“想见挥运之时”，根据凝固在纸上的点画和结体，复原当时的创作状态，也就是目光从上到下，跟着点画走，心和手同时运动，它重你也重，它轻你也轻，它快它慢，它转它折，它离它合，你也跟着快慢、转折、离合，结果自然会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律动，不知不觉中把书法与音乐打通了，可以借助音乐，帮助理解作品起承转合的对比关系是否丰富与流畅
陆机《平复帖》
从形入门，重点在理解点画和结体的造型及其相互关系。目光随着各种对比的组合，上下左右四面发散，它是上下组合的，你就上下看；它是左右组合的，你就左右看；它是前后组合的，你就前后看，结果自然会感到一种图像的缤纷，不知不觉中就把书法与绘画打通了。可以借助绘画，帮助理解作品在平面构成中的对比关系是否丰富与协调。
赵佶 《闰中秋月帖》
最后，书法艺术强调形势合一，书法创作是在连续书写的时间节奏中表现和完成空间造型的。因此还是要回到“想见挥运之时”，在领会时间节奏的基础上进一步理解空间造型，并将两者统一起来，进而感悟到融时间与空间为一体的“自然”。总而言之，书法欣赏着眼于对比关系，对比关系是书法艺术的形式语言，掌握得越多，理解就越深刻，欣赏的能力也就越强。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