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一过,天渐渐凉爽了起来。夜晚,漫步在汾河岸边,阵阵微凉而湿润的风吹拂在脸上,让人十分惬意。日子也如这流水一样,悄无声息地逝去,等你惊悟,已过了一季。
记得十三年(2006年)前的春日,有朋友找我,说是最近买了一本精美的册页,卡纸、十开本,因对古文字学家、书法家张颔先生十分仰慕,也特别喜欢老先生的书法,想请先生写点字,留作纪念,写什么内容都可以,并付一定的报酬。那时先生已87岁高龄,精神时好时坏,写册页属于大工程!我说等我见了先生后,帮你问一下吧。
周末,我去拜访先生,趁先生精神状态好时,特意问了一下能否写本册页。先生跟我说,我这么大岁数了,写册页要一口气连贯下来,这样整篇才能气韵贯通,我最近气短的,手也抖擞的,写出来的字难看,很难完成你这任务啊。我说等您精神好时,您慢慢写,写成什么样都可以,我们都喜欢。先生见不好推脱,沉默了一会便说,你先拿来吧,不要着急,更不要催促,我要慢慢写。
从先生家出来后,我给朋友打电话说老先生同意给你写字了。朋友听后十分高兴,并又说他已找了十首古诗,让老先生每页写一首吧,用先生最擅长的篆书字体写。我连忙回答道,这任务太重了,老先生这么大岁数了,太为难了,我只能帮你试一下。
随后,我将册页和润笔费一并呈给先生。先生见后说,这是命题啊,任务可真不小,我很少命题写字。这样吧,你回头跟你的朋友说一下,写什么内容我自己来定,如果这样可以的话就放下,如果不愿意你就带回去吧。老先生答应写字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写什么内容就不能再提要求了。我跟朋友电话里简单说了一下,朋友也同意由老先生自己定书写内容。
我基本上每周都会去看望先生,那段时间或许是事情多、繁忙的原因吧,隔了三周后我才去看望先生。先生见我来了,轻轻合上书,从床上坐了起来,手颤颤微微地从床头上拿出了册页跟我说,任务完成了,你打开看看,满不满意?我急忙从先生手里接过来,打开一看,写的是《石鼓文》文字啊,每一页都写得满满的,金石味和书卷气相互交融,古意盎然,精彩极了!我连忙说,劳累您老人家了,这是一件传世之作啊!老先生听后摇着头谦虚地微笑着说,什么传世之作,这是我研习文字的习作!
接着,老先生让我坐下来,跟我慢慢讲起了他是怎样写这本册页的。先生说,这本册页质量不错,不能写坏了,写什么内容,他考虑了考虑,要在这上面写一篇连贯性的文字,于是便想到了《石鼓文》文字。这次书写时,又重新翻阅了《石鼓文》的相关资料,包括《金石索》里的及吴昌硕、郭沫若等书写的版本,于是选了字数较多、且文字清晰的“五鼓”文字写了下来。如今年龄大了,手颤抖的,力不从心了……说完这些话,老先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便沉默了起来,眼睛向窗外望去。我静静地坐在先生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翻看着这本册页,好似跟着先生的笔墨走进了这段古老的文字里……
时光飞逝,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前段时间,朋友邀我到他的新居做客,闲聊时便说起了这本册页。于是,朋友从保险柜里取出这本册页,让我再次欣赏。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先生的墨迹,往事也一幕一幕地不断浮现在眼前,这一切都成了我生命中美好而珍贵的记忆了。晚上回家后,独坐书房里,伴着这幽淡的月光,把先生临写《石鼓文》残字的缘由写下来,以纪念这段美好的回忆和逝去的岁月,这应也是“烟云供养”吧。
今年是先生诞辰一百年,也是先生离世三周年。为了怀念和纪念先生,我一直在做着我力所能及的事,这让我也真的体会到了人走茶凉和人情的冷漠,有质疑、有推辞、有耻笑,甚至有人还威胁我……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前几天,我收到了文艺评论家柯文辉先生为这本册页题写的跋文,感谢85岁的柯先生。经朋友允许,今将先生临写的《石鼓文》残字书法全貌刊发出来,作为对先生的怀念和纪念。
薛国喜谨记于润雪楼
己亥立秋后三日夜
张颔先生所书《石鼓文》文字跋
《石鼓文》由郭沫若先生据北宋时拓片考定,刻制时间为公元770年(周平王元年,秦襄公八年),离今天已2789年,其风格接近《诗经》中《秦风》,和《大雅》《小雅》略同。篆刻大家临习《石鼓文》,在晚清至民国间,积健为雄,影响遍及中国、日本。吴书运笔多于涩,结字微带一肩上耸习气,似有吸引观者视觉之意,失去了原作博大、从容气息。
以破译侯马盟书驰誉神州的古文字学家张颔先生,待人质朴,清廉好学,远离名利。87岁所临《石鼓文》残字,火气退尽,笔画轻灵,虽手颤不大听使唤,反而流露胸中逸气,肃穆风雅,古味沉厚,别有韵味,是张颔先生晚年的精心之作,非常难得。
柯文辉
己亥盛夏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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