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苏珊娜·瓦拉东正在给劳特雷克做模特。每周,她都会在画室遇见梵高。别人都带着酒,只有这个忧郁、贫困的红发男人来的时候总是在胳膊下面夹着一幅沉重的画,然后把它立在一个光线充足的角落,期望可以得到一些关注。
通常情况下,这个在后来被抬高到无以伦比的高度的男人会走到狂欢的人们对面坐下,他几乎不参与对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眼睛,试图读懂他们的想法。然后,梵高开始觉得无聊,留下他最新的作品离开。一周后,他会回来,重复上面的场景。
没有人会注意到梵高和他的画作,除了瓦拉东——曾经作为夏凡纳、雷诺阿,现在是劳特雷克的模特、情人和缪斯的女人。和梵高一样,瓦拉东也是一个半路出家、自学成才的画家,但和梵高不同的是,瓦拉东在画家圈里一直有名气,虽然不是以画家的身份。
雷诺阿笔下的瓦拉东,1885年。瓦拉东每天早上会去喷泉广场和其他女孩儿一样在晨光中等待,看看是否艺术家愿意雇佣她,瓦拉东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被挑中的情形:“我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就是它!就是它!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那个地方我将永远不会离开……”
1870年,五岁的私生女苏珊娜·瓦拉东跟着受够了流言蜚语的母亲来到巴黎,那时瓦拉东的名字还是玛丽-克莱曼蒂娜。
瓦拉东的母亲玛德琳是替人帮佣的烫衣女工,在十九世纪的巴黎,这样一份工作并没有多少薪酬。在15岁进入马戏团前,瓦拉东做过学徒、帮佣、酒馆服务员……但纵使瓦拉东喜欢马戏团给她带来的刺激和掌声,一年后,她还是因为从高空摔落受伤,而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短暂的杂技演员生涯。
《伞》,雷诺阿。前面挎着篮子的女人就是瓦拉东。
年轻而失意的瓦拉东因此频繁出入于酒馆。在那个年代,酒馆有点像今天的夜店,画家、作家、金主们坐在桌边,一边狂饮,一边欣赏台上的表演。例如著名的黑猫酒馆,毕加索就曾在1900年因巴黎世博会而来到这座正处于其黄金时代的城市中,特意寻找这家酒馆。但在1881年,对于16岁的瓦拉东来说,黑猫酒馆不过是她过夜的地点之一。
瓦拉东像一个精灵,象牙色的皮肤,水灵的眼睛,虽然只有16岁,但已经发育成熟。到处晃荡总不是办法,朋友建议她去做艺术家的模特——当时这个行业被看做是淫秽的,因为多数模特都是艺术家的情人。
1880年夏凡纳画中的瓦拉东。瓦拉东和夏凡纳的性格截然相反,前者貌美、狂热而放荡,后者则沉喜欢安静的沉思,她为晚上咖啡厅的舞会而留恋,但夏凡纳只想沿着塞纳河散散步。
1882年,17岁的瓦拉东和夏凡纳陷入了热恋。夏凡纳已经57岁,针对两人的谣言四起,但瓦拉东毫不在乎。她这一生听过的谣言无数,而且,也还将听到更多。瓦拉东搬进夏凡纳的公寓,震惊于后者公寓的富丽,但是,不过短短的半年,他们的恋人关系就走到了尽头。瓦拉东搬回母亲的住处,或许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和夏凡纳还始终保持着联系,后来也多次为夏凡纳做模特。
《编辫子的女孩》,雷诺阿,1885年。
瓦拉东回到夜夜笙歌的生活中,而接下来的事情,是夏凡纳把她介绍给了雷诺阿。
每个周末,身材消瘦,戴着窄边草帽的雷诺阿都会来到煎饼磨坊一带转悠,哪个女孩愿意给他当模特,他就送她一顶草帽。瓦拉东让雷诺着迷,他的《编辫子的女孩》是瓦拉东,三幅舞会大型挂画的其中两幅《布吉瓦的舞会》和《城市之舞》是她,还有许多肖像画与裸体画,统统都是瓦拉东的身影。
《布吉瓦的舞会》,雷诺阿,1883年。画中跳舞的女主角就是瓦拉东。
《城市之舞》,雷诺阿,1883年。女主角也是瓦拉东。
《乡村之舞》,雷诺阿,1883年。圆脸带笑的女郎?不是瓦拉东了,却雷诺阿的妻子亚林,那种天真单纯的快乐,是雷诺阿最喜爱的女性特质。
雷诺阿最终娶了他的一位模特,但那个人不是瓦拉东,瓦拉东和雷诺阿的恋人关系短暂得像是一开始就结束了。
十九世纪的巴黎,处处都是邂逅。在黑猫酒馆,瓦拉东遇到了在巴黎学习工程专业的西班牙贵族米格尔·郁特里罗,他们是知心朋友,而后成为恋人。与此同时一个自称保险商人的不入流诗人布瓦西也在追求瓦拉东。在难以取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沐浴的少女》,雷诺阿。瓦拉东在这幅画中是那个披着浴巾的少女。
她的朋友们都在问她,孩子的父亲是夏凡纳、郁特里罗、雷诺阿,还是别的什么人?对于这样的问题瓦拉东一点儿不心烦意乱,每当朋友说一个名字她就笑嘻嘻地打趣,“可能是这个哦”,“我希望如此”。
1883年12月26日,瓦拉东的儿子出生,婴儿在市政厅注册的名字是莫里斯。为什么是莫里斯?她说:“因为最近的恋人中没有人名叫莫里斯呀!”
《洗衣女工》,劳特雷克。画中金发的瓦拉东一袭白衣,安静而美好。
《女酒徒》,劳特雷克,约1888年。劳特雷克总是偷偷地画下瓦拉东的身影。
瓦拉东产后复出,聘请保姆照顾儿子后,她又回到了艺术家们中的身边,日夜泡在酒吧和咖啡馆。
1887年春天,22岁的瓦拉东第一次见到了劳特雷克。这次会面,劳特雷克收获了一个娇小动人却又温柔而坚毅的情人,22岁的原名为玛丽的女孩则即将以一个崭新的名字正式登上画坛:苏珊娜·瓦拉东。
《苏珊娜·瓦拉东》,劳特雷克,1885年。
《苏珊娜·瓦拉东》,劳特雷克。
劳特累克来自古老的贵族家族,父母是一对表兄妹,由于近亲结婚的缘故,劳特雷克生来骨骼发育不全,在孩提时代还摔断了双腿,作为一个成年人,身高只有1.54米,必须靠拐杖才能跛行。劳特雷克瘦小而丑陋,但是十分活跃,不久后他的工作室就成为了画家、作家、诗人的聚会场所。
瓦拉东经常帮助劳特累克筹备这些聚会,很快,她就被认为是劳特累克晚会的非官方女主人。瓦拉东不是“背后的女人”,她漂亮而出色的口才确保宴会绝不会沉闷,当瓦拉东和劳特雷克站在一起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劳特雷克画作中的瓦拉东,1889年。
像瓦拉东这样在模特、大众情人和妓女的边境上游荡的姑娘,整个巴黎还有不少,但跟那些姑娘们不同的是,瓦拉东喜欢画画,并一直为成为女画家而努力着。她一边为画家们当模特,一边练习绘画,早在1883年莫里斯出生前夕,她就完成了第一幅自画像。
《公共浴室中的女人》,德加,1886年。德加称瓦拉东为“自己伟大的朋友之一”。
劳特雷克为瓦拉东改名为苏珊娜·瓦拉东,教她打扮,带她去见当时画坛的长者德加,这个绰号“老熊”,极其吝啬,对待画作一丝不苟,同时对人批评不留颜面的长者,对瓦拉东的天赋而震惊不已,看到瓦拉东的画作后,他伸出手激动地说:
“毫无疑问,您是我们中的一员!”
《自画像》,苏珊娜·瓦拉东,1883年。
瓦拉东与劳特雷克最终因嫁娶问题而决裂,而继而成为了德加的门徒。几乎每天下午,瓦拉东都在德加家度过。如果连续几天见不到瓦拉东,德加就会派管家去她家中请她。德加称呼她为“可怕的玛利亚”,亲自拜访她,买下她的作品鼓励她。
瓦拉东是德加晚年的慰藉。他们保持密切的关系,直到德加去世。
苏珊娜·瓦拉东在画室。
瓦拉东画笔下的儿子莫里斯。莫里斯后来改姓为尤特里罗,20世纪著名的风景画家,莫里斯·尤特里罗的自学成才、出身和放荡不羁的生活都具有时代的特征,被誉为“巴黎之子”。
《家庭肖像》,苏珊娜·瓦拉东,1912年。
1893年1月18日,瓦拉东开始了与作曲家萨蒂的恋情。两人关系破裂后,萨蒂写了《屈辱》这首曲子,曲子由一个很小的片段重复组成,连续弹奏840次,严格按照这个标准弹奏耗时将超过20个小时。后来,约翰·凯奇和托马·布洛奇都严格按照这个标准演奏过。
瓦拉东在1896年与萨蒂的朋友保罗·缪西斯结婚。1909年,44岁的瓦拉东与保罗离婚,成为了21岁的电工安德烈·于戴尔的情人——后者是她儿子的朋友。
苏珊娜·瓦拉东作品。
瓦拉东热爱生活,她画身边的人和景物,儿子、母亲、情人、猫和花,不承认自己有任何老师,她的画尽管生硬却惊人地明快有力。瓦拉东像支配自己的人生一样支配着画面,但是,即使有天赋也努力,瓦拉东生前还是没能像儿子莫里斯·尤特里罗一样成为公认的著名画家。
《亚当和夏娃》,苏珊娜·瓦拉东,1909年。画中的亚当即是以于戴尔为模特,于戴尔也是瓦拉东的儿子莫利斯的酒肉朋友,他的美貌让瓦拉东沉迷,最终成为了她的“亚当”。
1930年代,瓦拉东的人生步入了尾声:她得了尿毒症,于戴尔抛弃了她。1938年4月6日,邻居发现因脑淤血而倒在楼梯上的瓦拉东,她的生命就此划上了句号,而她的身影却永远留在了那些杰作中。
如果你在画中见过瓦拉东,请记住,她不只是一个舞女,她还是一个画家。
苏珊娜·瓦拉东
Suzanne Valadon
1865年~1938年,年轻时曾在巴黎的蒙马特舞场、画室红极一时,后自学成为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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